意识重新回笼时,秦尘闻到了铁锈味。
那是童年记忆里最清晰的气味——混着青砖缝隙里青苔的腥,和母亲咳在帕子上的血。
他低头,看见自己小拇指上还沾着泥,是方才被小胖子揪着头发撞墙时蹭的。
老槐树的影子像张破网罩下来,二十步外的青石板上,穿着金丝绣牡丹裙的女人正用镶玉马鞭抽打着蜷缩在地的素衣妇人。
贱蹄子也配生嫡子?嫡母的护甲划过母亲后背,布料裂开的声响比皮开肉绽更刺耳,要不是老爷念着你爹救过他,早把你扔乱葬岗喂狗了!
父亲站在廊下,玄色广袖垂落如瀑,目光却像看一团脏抹布。
母亲的头垂着,散乱的发丝间露出苍白的脸,可当她的视线扫过墙角的小秦尘时,竟扯出个极淡的笑。
那笑比鞭子抽在身上更疼,秦尘喉间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冲过去,想扑在母亲身上替她挨鞭子,可双腿像被灌了铅,每动一步都撞在无形的屏障上。
咳...尘儿...母亲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的花。
她艰难地爬向墙角,指尖在砖缝里抠出血痕,终于够到秦尘脚边的一块碎瓷片。
沾血的手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了三个字:活下去。
最后一笔落下时,她的手垂了下去。
秦尘看着她的睫毛颤动两下,彻底阖上。
夏日的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耳后一点朱砂痣——和他此刻眼尾的痣,连形状都分毫不差。
你恨他们吗?镜魇的声音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恨那个挥鞭子的女人,恨那个冷眼旁观的男人,恨这满府把你当蝼蚁踩的东西。无形屏障突然消失,秦尘踉跄着扑到母亲尸身旁,温热的血还没凉透,沾在他掌心。
镜魇的声音更近了,几乎贴着他耳畔:若那时你已有力量,会不会一把火烧了整个秦家?
让他们也尝尝被踩在泥里的滋味?
我会救她。秦尘的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
他颤抖着捧起母亲的脸,指腹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血,而不是报复无辜。
话音未落,眼前景象陡然扭曲。
母亲的尸体像被风吹散的纸人,碎成光点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她手持匕首,眼中布满血丝,正对着他的心口刺来。你才是灾星!她的声音尖锐得像刮玻璃,从你出生那天起,秦家就开始倒霉!
是你克死了我,克死了这个家——
秦尘本能地后仰,后背撞在老槐树上。
他的识海剧烈震颤,七窍渗出细血,眼前的幻象却越来越清晰:母亲的匕首尖几乎要戳到他鼻尖,指甲盖泛着青灰,那是中毒的迹象。
可幻境里的她没有半分虚弱,反而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你就不该活着!
够了!秦尘咬碎舌尖,血腥味瞬间冲散混沌。
他闭紧眼睛,识海中那枚雷核突然发烫——吞噬祖雷的胚胎正顺着他的神念,扫描着幻境里翻涌的能量。
那些纠缠的黑雾里,果然藏着无数根细线,全部拴在他记忆里最痛的那个节点:母亲咽气前的眼神。
原来如此。他突然笑了,血从嘴角淌下来,你们用我的悔恨当线,织了张网。他故意释放出一丝愧疚,像抛出鱼饵。
幻境里的立刻尖叫着刺得更狠,匕首尖已经刺破他的衣襟。
下一刻,场景再次翻转。
秦尘发现自己站在雷狱入口,玄铁栅栏后关着个浑身是血的婢女——那是当年替嫡母递鞭子的人。秦族长饶命!她扑在栅栏上,指甲抠出火星,当年是夫人逼我...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你没办法,我母亲就有办法?秦尘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抬手召来庚金白虎雷。
雷光劈下的瞬间,他猛地掐断神念——这具身体不是他的,是幻境捏造的另一个自己。
镜魇的低笑在头顶炸响:看,你终究还是成了暴君。
和前世屠城的雷尊,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秦尘闭目结印,鸿蒙本源雷的细流顺着他的指尖渗透进幻境边界,我知道这是假的。他的神识触到了幻境最深处的薄弱点,那里的黑雾流动比别处慢了半拍——那是镜魇操纵能量的破绽。
秦九霄,弑亲之罪,可赦乎?
苍老的喝问惊得秦尘睁开眼。
断碑老人不知何时站在雷狱旁,他手中的雷帝罪录石碑悬浮在头顶,血光将整座幻境染成猩红。
秦尘刚要反驳,老人抬手一挥,幻象骤变:他又回到了母亲临终的画面,只不过这一次,他看清了母亲咽气前的动作——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将一缕缠绕着黑雾的光丝按进他耳后的胎记。
孩子...别回头...母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是为你挡劫。
秦尘如遭雷击。
他终于想起,前世雷尊时期,耳后这颗朱砂痣曾数次替他挡下致命暗算。
原来不是天生的吉相,是母亲用命换来的护持!她不是死于毒药...他喉咙发紧,她是以命镇邪...
若非你降生引来灾厄,她何须牺牲?镜魇的声音像冰锥刺进他心脏,你娘用命给你铺路,你却带着她的血债,成了人人畏惧的雷尊。
你的存在,本就是原罪。
秦尘后退两步,撞在雷狱的玄铁栅栏上。
他突然觉得冷,冷到骨髓里。
心灯在识海摇晃,随时可能熄灭——这是心魔最狠的招,用真相瓦解信念。
一道暖意突然顺着经脉窜入识海。
秦尘瞳孔骤缩——是太乙青木雷的生机!
他瞬间想起外界,小雅定是察觉他雷脉紊乱,正用雷液渡入他体内。
这缕生机像一把火,烧穿了幻境里的阴雾。
母亲不愿我回头,是怕我看到真相后崩溃。他望着幻境里母亲的幻影,喉结滚动,但她从未说过...我不该活着。
都天神火雷,燃!
秦尘咬破指尖,精血混合着雷火喷涌而出。
赤金色的雷焰裹着他的神识,竟将整个幻境染成暖紫——那是他记忆里母亲的模样:在寒夜里给他盖被子,在他被欺负时偷偷塞糖,在咽气前拼尽全力护他周全。
你们用罪责压我?他仰天大吼,幻蜃心魔雷从识海深处炸开,将母亲守护的记忆具象成紫色雾海,那我就用她的爱,烧了你们的审判台!
断碑老人发出凄厉尖叫,雷帝罪录崩裂出一道裂痕。
镜魇的黑雾被紫雾吞噬,露出扭曲的真容:那是他前世最厌恶的自己——冷漠、暴戾、视人命如草芥。
你赢不了的!镜魇嘶吼着挥出一掌,幻境空间轰然撕裂。
秦尘被卷进漩涡时,瞥见外界的景象:小雅正跪在他肉身旁,掌心贴着他心口输送雷液;阿蛮在远处与烬影教残部厮杀,玄铁重剑上沾着血。
再睁眼时,他站在云端。
下方是神界飞升台,熟悉的玉阶泛着金光。
前世的自己站在台中央,周身神劫翻滚如墨云。
而他的挚友凌苍,此刻正被黑雾缠着脖颈,玉笛抵住前世苏清漪的咽喉:交出封印钥匙,否则我杀了她!
苏清漪泪流满面。
她望着台中央的雷尊,突然笑了。
指尖划破掌心,一道银光裹着血珠,精准打入神劫核心。
神劫的轰鸣瞬间变调,竟开始倒卷着吞噬雷尊周身的飞升光门。
画面在此刻戛然而止。
秦尘呆立云端,耳边回响着镜魇的冷笑:现在明白了吗?
你所谓的被背叛,不过是别人替你扛下了地狱。
天地开始旋转,云层深处裂开一道门,门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三分哽咽,七分释然:师兄...你终于来了。
秦尘望着那扇门,喉间发紧。
他知道,门后是他最不愿面对,却也最该面对的真相——飞升神劫当日,那道本该劈向他的雷,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