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跑出胡同后,在车流和人群中,横冲直撞了半天。
频繁的汽车喇叭声和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引起了很多人向他的方向看。
黄毛一下反应了过来,这要是再狂跑,来个管闲事的,自己可能就露馅了。
想到这,就逼着自己慢下了脚步。
看着周围嘈杂的环境,心也安定了不少。
就算有鬼,那老太太还敢追到大马路上来?
不是都说,鬼怕灯火和响动吗?
虽说此刻已经接近午夜,但这京都的马路上,又是霓虹灯又是汽车轰鸣的,什么鬼能不害怕。
此时黄毛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浑身一放松,就打起了哆嗦,明显是身体紧张太久造成的。
黄毛靠着马路边的一个路灯杆子歇了一会儿,让身体缓一下。
心说,他妈的,虽然这一晚上跟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一样。
但是也值得了,这一大包子钱够老子耍上好几年的了。
不对,省着点花,弄个店面,开个小买卖,雇上几个人给老子赚钱。
说不定还能泡上个漂亮媳妇儿呢,看谁还敢看不起自己。
这美好的幻想才是冲破恐惧的最好良药。
黄毛越想心里越热,瞧着怀里的大包,实在忍不住了。
就看一眼!
左右瞧了瞧没人注意,抬手就拉开了布包的拉链。
这红彤彤的票子,看着就让人兴奋……
等等!
红票是…… 红票,可是那颜色也太艳了吧?
黄毛的心脏又突突地跳了起来。
伸手抓起来一把,那纸币上赫然印着 “天地冥府银行”!
黄毛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好的钱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时也顾不上周围有没有人了,“滋啦” 一下把整个布包都拉开了。
可他顿时就傻了眼,没想到这里面竟然全都是冥币!
刚刚自己在老太太的堂屋里看得明明白白,也一摞摞地翻看过。
那是真真的红票子,怎么会全都变成了冥币……
黄毛的脑子里都乱成了一锅粥。
突然,又是一股凉风吹到了他的后脖颈上。
这感觉黄毛太熟悉了。
猛地一回头,一张腐烂的大脸正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脑后……
黄毛原本以为跑到马路上就安全了。
可万没想到,到了马路上后,那一包子钱不仅变成了冥币,而且老太太的鬼魂也跟了过来。
此时,鬼魂正飘在他身后,佝偻着身体,弯得像煮熟的大虾一般。
那张腐烂且满是蛆虫的脸,正一点点向他靠近。
那张没有牙齿的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喊:“还我钱…… 还我的钱……”
黄毛此刻被发财念头支撑的最后一点信心也崩塌了。
嗷嗷怪叫着,顺着大马路疯跑起来。
于是,今晚上的行人就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年轻人。
如同得了癔症一般,一边从布包里向外撒冥币,一边在车流里穿梭疯跑。
嘴巴里还不停大喊大叫:“给你,给你,都给你,别跟着我!”
路人无不感叹:“唉,又是一个被爱情和金钱逼疯的傻 x!”
咱们再来说这黄毛。
他一路跑,一路扔,本以为冥币撒完,自己又净往车多灯亮的地方跑,那老太太就不会跟上来了。
可他想错了。
钱扔完后,再一回头,老太太的怨魂仍跟在后面。
“还我的钱…… 还我的钱……”
那凄厉阴狠的声音,一个劲儿往他耳朵里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远。
前面远远地看到一条小河,河边是一个小公园。
不过这时候,公园里的人已经很少了。
没了前路,黄毛一下陷入绝望。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头撞得地面咚咚直响:“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我再也不敢了…… 呜呜……”
可任凭这小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太太的鬼魂还是围着他转。
嘴里不停念叨:“还我的钱…… 还我的钱……”
黄毛实在被吓破了胆,不知该如何摆脱老太太的怨魂。
这还是前半夜,要是到了后半夜,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自己守着这恐怖的怨魂,哪还能活?
老太太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
难道……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受到惩罚吗?
黄毛想到这里,四下一看。
怪不得老太太一直跟着自己,跑了大半天,原来是绕了个大圈,又跑到铜锅胡同的另一头了!
看来是命中注定。
黄毛给老太太的怨魂又磕了两个头,一咬牙,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地跑进铜锅胡同派出所自首了。
说来也怪,黄毛一进派出所,老太太的怨魂就停在外面,没跟进来。
黄毛抱着膝盖,身体蜷缩得像刺猬一样,把自己这一晚上的恐怖经历全讲了出来。
老秦沉着脸没说话。
胡不凡内心憋着笑,可面上也学着老秦板着脸。
邱所长坐在一旁摆弄着手机。
黄毛讲完,见气氛不对,抬头瞟了一眼,弱弱地说:“政…… 政府…… 我说的都是真的,撒一点谎天打五雷轰…… 不对,我要是撒谎,就让那老太太现在就吃了我……”
这时,老秦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把黄毛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没撒谎?
说!
这几天还干了什么?
那几家的事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老秦的声音像炸雷一样,把小黄毛吓得一哆嗦。
“我…… 我说,隔壁胡同的门是我撬的,偷了三百块钱和一块手表,手表卖了四百。
旁边胡同口白胖子家也是我偷的,七千块钱现金,还有三箱茅台,卖了…… 卖了八千。
对了,还有他老婆一条金项链,卖了一万二……
还有对面商场后面的那个一楼小院……”
胡不凡看着那小子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竹筒倒豆子般又交代了四五起案子,脸上都快绷不住,要乐出声了。
这小子是真被吓破了胆,估计这次交代的犯案金额,没个五六年是出不来了。
黄毛总算全部交代完了,带着哭腔说:“这回…… 真的没有了…… 真的,我都说了。”
一直在旁边低头玩的邱所长此时把手机正面朝黄毛晃了一下:“小子,你刚才说的可都录下来了,交代得还算清楚。
放心,我肯定给你记上自首,估计怎么也能减六个月。”
一句话让黄毛一屁股坐到地上。
不知怎么竟呜呜大哭起来。
胡不凡心底不由得感叹,这两个老警察真是够默契,一个咋呼一个装哑巴,就把案子办了。
老秦拍了拍手站起身,对邱所长说:“案子定性的事就算搞定了,怎么样,带我们去老太太家看看吧?”
邱所长一听,直嘬牙花子:“让这小子说得我也有点肝颤,我把你们带到那儿,你们自己进去就行,我就不进去了!”
顺着胡同左拐右拐走了十多分钟。
邱所长指着前边一个房子破损的后窗说:“喏,就是那家!”
老秦招呼了一声胡不凡,走了过去。
胡不凡没想到老秦也不走正门,顺着窗户就跳了进去,看那身手还挺利索。
胡不凡紧跟着也跳进屋里。
别说,屋里的温度是真低,他一个大小伙子都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秦四下看了看:“这小子还真没撒谎,屋里真是他一个人折腾的痕迹。”
这一点胡不凡也看出来了。
他想起黄毛描述的遇鬼经历,忍不住朝东厢房的门帘处看去。
果然,地上正摆放着一双三寸的绣花鞋!
胡不凡顿时寒毛倒竖。
不过老秦倒是不太在乎,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符,走到东厢房门口用打火机点燃,然后念叨起来:
“老太太想开点吧,这人间没什么好留恋的,都快一百岁了,见过多少世态变化,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尘归尘,土归土,人死如灯灭,早早上路,早早入道。
别在人间留久了,到了下边再受罚,这么大年纪可不值得。”
老秦一念叨,纸符燃起的烟雾灰烬像凭空卷起一阵小旋风,打着卷向上飘。
不知是老太太同意了,还是生气了。
这时,窗外响起邱所长的声音:
“老太太,您家闺女我们联系上了。”原来这家伙一直在听墙根:
“听说她嫁了个外国老头,过几天就回来,不过回来也是卖了您这老宅子就走。
这样的闺女,您老还记挂着干嘛,就当一块钱买的掉水里 —— 没了!
早早上路吧,放心,清明、端午,我过来给您烧几张纸。”
邱所长在这种环境下还能用上俏皮话,真是让人佩服。
可他这几句话好像真管用了。
只见屋里凭空刮起一阵阴风,刮得门帘子和墙上的画哗啦啦直响。
风声中似乎还有呜呜的哭泣声……
没多久,纸符燃尽。
风声也越来越小。
慢慢一切归于平静。
老秦和胡不凡从窗户跳出来,看到邱所长不知从哪捡了几张冥币,正蹲在墙根下烧。
估计是今晚黄毛奔逃时洒落的那些。
见老秦他们出来,邱所长站起身叹了口气:“这老太太也是个苦命人,年轻时成分不好,又放不下皇亲国戚那点架子,没少吃苦。
一辈子没嫁人,到了六七十岁,收养了个小闺女,卖了两间前屋供闺女上学,还送出了国。”
“可自从闺女走了就再没回来,老太太天天说闺女又给她往回打钱了,其实都是骗别人也骗自己的。
这几年纯靠卖家里那点东西活着。
唉!到头来,这几间屋子估计也留不住了,这一辈子,图个啥呢。”
胡不凡本就是孤儿,一听老太太的经历,不由得为她不值。
老秦倒是看得开:“谁的一辈子还不得还上辈子欠下的债,行了,别在这瞎感慨了。
今晚我们师徒俩在你这忙活半宿,怎么也得请我们吃顿宵夜吧!”
邱所长倒是痛快:“行啊,这地方我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方圆十里打个遍 —— 咱是坐地炮!
走,请你们吃马拐子烤羊腿去!”
案子处理完了。
几个月后胡不凡才知道,那盗贼黄毛口供中遇鬼的事,邱所长还是如实写进了结案记录里。
许多心理学专家出来剖析这一事件,解释为犯罪嫌疑人因犯罪时心理压力过大,在案发现场产生幻觉,最终导致心理崩溃,才会主动自首。
总的来说,就是要让审讯警员正确看待嫌疑人在描述犯案过程中一些超出现实理解的口供。也顺带教育普通大众不要走上犯罪道路。
这一案件还被列入警校的《犯罪心理学》教材。
当然,这都是后话。
一顿拐子烤羊腿吃完,已经是后半夜快一点了。
邱所长喝得有点多,打了个招呼就晃晃悠悠往家走。
好在他家离这儿很近,两人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胡不凡没喝酒,开车送老秦。
正要上车时,老秦的目光突然被什么吸引,看向了西方的天空。
因为城市的光污染,天上没几个星星。
胡不凡不知道师父在看什么,也跟着老秦的目光看了半天。
只看到一颗星星光线发红,而且时强时弱地闪烁。
转头再看老秦,却发现他皱着眉头眯起了眼睛。
胡不凡刚想问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见老秦上了车。
“走,去城西转一圈!”
胡不凡不知道他大晚上要去城西干嘛,可也不能不听,开上车就奔向城西。
后半夜的京城,路上车少了很多,倒是好开。
没一会儿,两人就到了。
可到了城西,老秦也没个准地方,一会儿让往左拐,一会儿又让右拐,还时不时抬头看看天。
胡不凡实在弄不明白:“师父,您看什么呢?咱们到底要去哪啊?”
老秦没回话,看了看四周全是高层建筑,突然说:“停车。”
车子停在路边。
老秦眯着眼睛看向两栋靠山的高层建筑,点了点头。
然后回到车里:“走,回去吧!”
胡不凡彻底被弄懵了,这大半夜的是溜傻小子呢?
老秦看出胡不凡满脑子的问号:“不用想了,我也没想明白,只是感觉天象有些不对。
早点回去睡吧,明早上班我和你师伯对对,该让你知道的就告诉你。”
师父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只不过老秦还是不了解他这个徒弟,这又是天象又是吞吞吐吐的,他今晚怎么可能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