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的冬夜,风像裹着冰碴子的钝刀,刮过残破的城垣,发出呜咽般的嘶鸣。昔日还算齐整的坊市,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的影子在惨淡的月色下鬼魅般晃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味道——焦糊的木料、未散尽的血腥,还有雪沫也盖不住的、牲口棚里浓重的骚臭。一队金兵,约莫十人,裹着厚实的皮袄,铁盔下的脸冻得发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冻硬的泥泞,沿着昔日还算繁华的“柳巷”例行巡弋。铁靴踏在冻土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领头的百夫长完颜秃骨,烦躁地搓了搓冻僵的手,喷出一口浓重的白气,低声咒骂着这该死的鬼天气和更该死的差事。
朔风卷着雪沫,狠狠抽打在太原城残破的谯楼旗杆上,那面绣着狰狞狼头的金国大旗猎猎作响,却驱不散完颜秃骨彻骨的寒意。完颜秃骨蹲在冰冷刺骨的泥地上,粗糙的手指沾了沾旁边雪地里几颗散落的、晶莹剔透的盐粒。这不是普通的粗盐,颗粒均匀,色泽雪白,在惨淡的月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正是如今在北地黑市价比黄金、被金国严令禁绝的大理滇池雪花盐!
“又是盐……”完颜秃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指尖的盐粒和血迹混合的污秽,“又是这群鬼影子!”他猛地抬头,望向死寂如坟的废墟深处,那里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窥伺。这已不是简单的袭扰,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无声的战争!切断商路,焚毁粮草,刺杀巡逻,散播恐慌……这群如同附骨之蛆的敌人,不与你正面交锋,却无处不在,用最阴毒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放干占领区的血!
“妈的,南蛮子的地盘,连风都带着股子霉味!”他身后一个年轻的金兵嘟囔着,紧了紧领口。
“闭嘴!”完颜秃骨低喝,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两旁坍塌房屋投下的浓重阴影,“都打起精神!这鬼地方……不太平!”他想起前几天西城那边失踪的一整支五人小队,连人带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踩踏凌乱的雪地和几滴早已冻成黑冰的血珠子。还有粮仓那把莫名其妙的火,烧掉了小半月的草料,查来查去,只说是天干物燥……天干物燥?这冰天雪地的!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这北风更刺骨。
突然!
“咻——!”
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得足以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
完颜秃骨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军中强弩近距离攒射才能发出的死亡颤音!他几乎是凭着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本能,猛地向旁边一扑!
“噗嗤!”“呃啊——!”
他身后那个抱怨的年轻金兵,喉咙处瞬间爆开一团血雾!一支通体黝黑、只有小指粗细的短小弩矢,精准地贯穿了他脆弱的脖颈!他连惨叫都只发出半声,便瞪大着茫然惊惧的眼睛,直挺挺地向后栽倒,沉重的身躯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敌袭!!结阵!!”完颜秃骨的嘶吼变了调,带着惊骇欲绝的尖利!剩余的八名金兵反应不可谓不快,瞬间收缩,背靠背围成一个小圈,长刀出鞘,雪亮的刀锋指向四面八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死寂。
只有风在呜咽,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袭击者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一击之后,再无踪迹。完颜秃骨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撞破胸膛。他死死盯着弩矢射来的方向——那是一处半塌的商铺门廊,黑洞洞的门洞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他不敢动,手下的兵更不敢动。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像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呜——呜——”远处城头传来示警的牛角号声,苍凉而急促,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援兵!是城头的号声!”一个金兵如蒙大赦般喊道,声音带着哭腔。
完颜秃骨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然而就在这心神微分的刹那——
“噗!噗!噗!”
又是三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弩弦震颤!
三道比夜色更幽暗的影子,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从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左侧坍塌的院墙缺口、右侧高耸的残破屋脊、甚至他们正后方一处看似不可能藏人的雪堆后——暴起发难!速度之快,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三道模糊的残影!
“后面!”完颜秃骨目眦欲裂,嘶声狂吼,猛地转身挥刀!
冰冷的刀锋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抹过两个背对着那个方向的金兵脖颈!血线瞬间飙射,在惨白的月光下划出凄艳的弧度。第三个金兵刚来得及扭过半个身子,一柄造型奇特的、带着倒钩的漆黑短刃,便如同毒蛇般从他肋下软甲缝隙狠狠捅入,又闪电般抽出,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和破碎的内脏碎块!
三道黑影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足尖在断墙、冻硬的土堆上轻点,身形如鬼似魅,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废墟巷道深处,快得让人的目光都无法捕捉!只留下原地弥漫开的浓重血腥味和完颜秃骨绝望的咆哮。
“追!给我追……”他的吼声戛然而止。追?往哪里追?对方显然对这片废墟的地形比他这个占领者还要熟悉百倍!看着瞬间倒毙的三名手下,还有之前被射穿喉咙的那个,以及蜷缩在圈中、吓得几乎握不住刀、瑟瑟发抖的幸存者,完颜秃骨浑身冰冷,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攫住了他。这不是打仗!这是被看不见的毒蛇盯上了!随时可能从任何角度给你致命一口!他抬头望向远处巍峨却死寂的太原城墙,那上面飘扬的金国狼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却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只显得无比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