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无咎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冰冷力量,继续剖析着残酷的现实:“若金人再临蓟州,以其兵锋之盛,我等或可再战,然城中万千百姓何辜?金人只需围城,断绝粮道水源,或以满城妇孺性命相挟,逼迫我等开城投降,抑或令我等于阵前倒戈,攻伐宋国友军……届时,大师,道长,还有诸位掌门,”
他的目光扫过陈长老、左冷禅、慕容复等人,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让沉浸在喜悦和贪婪中的几人瞬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我等是开城投降,做那千古罪人?还是眼睁睁看着满城化为焦土,做那冷血屠夫?亦或是背弃家国,倒戈相向,做那不忠不义之徒?”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玄苦大师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握着禅杖的枯手剧烈颤抖。冲虚道长倒吸一口冷气,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们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金兵围城,箭雨如蝗,城内饿殍遍野,妇孺哀嚎的惨烈景象!更浮现出金人狞笑着将屠刀架在百姓脖子上,逼迫他们这些“英雄”跪地投降或挥刀向自己袍泽的可怕画面!
“这…这…”玄苦的声音干涩无比,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茫然。他一生修佛,慈悲为怀,若真面临如此绝境,他该如何自处?是破杀戒救苍生?还是为虚名而殉城?哪一个选择,都是地狱!
冲虚道长眼中清亮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后怕。他自诩智计不凡,却从未将目光投向金人可能施加的、远超战场搏杀的卑劣手段!段无咎所描绘的绝境,根本无解!所谓的“蓟州城堡垒”,在绝对的军力碾压和毫无底线的胁迫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困守孤城,最终只会成为金人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周围的喧嚣彻底消失了。陈长老脸上贪婪急切的表情凝固了;左冷禅阴鸷算计的眼神也被巨大的惊骇取代;慕容复竭力维持的镇定瞬间瓦解,眼中只剩下深深的恐惧。段无咎的话,像一盆彻骨的冰水,将他们刚刚燃起的狂热和贪婪浇了个透心凉!他们突然发现,自己拼死搏杀的“胜利果实”,很可能是一座令人窒息、通向毁灭的囚笼!
段无咎看着他们脸上骤变的颜色,眼中没有半分嘲讽,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和决然:“所以,这蓟州城,非是安身立命之所,实乃一块绝地死棋!留在此地,无论争得多少资源权势,最终结局,要么沦为金人爪牙,要么与城同殉!段某此战,为的是大宋武人不屈之血性,护的是我汉家衣冠不堕之尊严!而非为争这囚笼一隅之权柄!”
他看着玄苦和冲虚,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劝诫:“大师,道长乃方外高人,慈悲为怀,智慧通达。与其陷身这权力漩涡、未来地狱,何不抽身而出,返回宗门清修之地?保存有用之身,传承武道薪火,教导门下弟子,明辨是非,心系家国,静待他日风云再起之时?方外之地,未必不能是燎原星火之源头!”
玄苦大师眼中的迷茫和恐惧渐渐沉淀,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悲悯与明悟。他双手合十,对着段无咎深深一躬,声音带着无比的庄重和感激:“阿弥陀佛!老衲…着相了!王爷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惊醒梦中人!屠刀当前,沾因果,困樊笼,皆为虚妄!王爷远见卓识,心系天下苍生,实乃大仁大义,老衲…拜服!少林弟子听令!”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仅存的几名棍僧,声音斩钉截铁:“收敛同门法躯,即刻启程,返回嵩山!闭寺清修,不问俗务!传令各分寺,弟子不得卷入蓟州城是非!”
“无量天尊!”冲虚道长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光芒,那是对大道的坚定和对段无咎的由衷敬佩。他对着段无咎郑重稽首:“王爷洞悉天机,明见万里!贫道受教!此城已是是非之地,执念于此,祸患无穷!武当弟子何在?收敛同门遗骨,随贫道即刻回山!闭关参玄,精研武学!他日若国难再临,吾辈当持剑下山,卫道护民!”
两位武林泰斗的决断,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死水,再次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些原本被利益冲昏头脑的幸存者们,如同被当头棒喝,脸上露出了挣扎、恐惧和深思的神色。
段无咎不再多言,对着玄苦和冲虚微微颔首,算是最后的告别。目光掠过那些神色复杂的各派掌门和幸存者,再无半分留恋。
“影卫,出发!” “是!”三道黑影再次融入段无咎身后。 段无咎转身,迎着南方凛冽的风,大步而行。素白的衣襟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凝固的血迹如同点点寒梅,而那背影,在尸山血海的映衬下,是如此的挺拔、孤绝,带着一种勘破迷雾、舍弃浮华的决然。
他身后,是狂喜后陷入冰冷现实、即将滑向权力争夺深渊的蓟州城。而他前方,是万里归途,是大理国都,是重建力量、积蓄锋芒的起点!金人的恐怖力量,如同悬顶之剑。唯有更强的力量,才能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一切!大理,天龙战队…刻不容缓!
马蹄踏碎血色的泥泞,南归的队伍如同离弦之箭,迅速消失在困龙滩弥漫的血雾与死寂之中。只留下玄苦和冲虚目送的目光,以及身后那片修罗场上,开始重新翻滚、发酵的贪婪与绝望交织的暗流。
一月后,大理国都,镇南王府。
当段无咎风尘仆仆的身影踏入王府大门的那一刻,府邸深处几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地,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和柔情所淹没。
“夫君!”一声带着无尽思念和哽咽的呼唤响起。太子妃马芊芸身着淡雅的宫装,不顾矜持地从内堂快步奔出。她容颜依旧绝美,只是眉宇间难掩一个多月的煎熬与担忧,此刻看到段无咎安然归来,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她冲到段无咎面前,纤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仿佛生怕他再次消失,“你可算回来了!一日没有确切消息,妾身…妾身的心就像在油锅里煎…”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无咎哥哥!”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带着雀跃。一身鹅黄衣衫的钟灵像只灵巧的小鹿,几乎是蹦跳着扑了过来,毫不避讳地抱住段无咎一条手臂,仰起俏丽的小脸,大眼睛里满是心疼和欢喜,“啊呀!好多伤疤!灵儿给你准备了好多上好的金疮药!还有你最爱吃的玫瑰糖糕!”她叽叽喳喳,仿佛要将这一个月的担忧和思念都倾泻出来。
“王爷。”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身着黑色劲装的木婉清站在稍远处,怀中抱着她的长剑。她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在看到段无咎的瞬间,如同冰雪初融的寒潭,漾开了层层涟漪。她只是唤了一声,便抿紧嘴唇,将所有汹涌的情绪都压回心底,但那紧紧握着剑鞘、指节微微发白的手,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叶蝶衣如同轻盈的彩蝶,无声地出现在段无咎身侧,温柔地为他解下沾满风尘的披风,动作娴熟而自然。“王爷辛苦了。热水已备好,先解解乏。”声音轻柔,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却能抚慰人心最深处的疲惫。
蓝小蝶则巧笑倩兮地端着托盘上前,上面是温好的参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王爷,先用点参茶暖暖身子。蓟州苦寒,妾身瞧着您都清减了些。”她眼波流转,带着淡淡的妩媚和对心上人身体的关切。
王语嫣静静地站在回廊下,一身月白长裙,气质空灵如兰。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靠近,只是用那双蕴含着星辰大海般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段无咎。当段无咎的目光越过众人与她交汇时,她微微颔首,嘴角绽开一个极浅、却仿佛能让整个庭院都明亮起来的笑容。那笑容里,是安心,是理解,是无需言语的默契。她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她只需看到他平安。
洛十九抱着她那柄古朴的长刀,倚在朱漆廊柱旁。她依旧是那副慵懒随性的模样,仿佛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但段无咎敏锐地察觉到,她周身那股接近宗师境中期的锐利气息,在自己踏入府门的那一刻,才真正松弛下来,如同归鞘的利剑。她挑了挑眉,冲着段无咎露出一个略带挑衅又蕴含深意的笑容,似乎在说: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不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