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刺向顾澈心口。
这一刀,已无路可避。
顾澈却根本没想过要避。
他甚至不退反进,迎着那夺命的刀锋,耗尽最后的气力,向前重重踏出一步。
噗嗤!
剧痛从前胸炸开,透体而出。
魏忠那张因狂喜而极度扭曲的脸,就在眼前。
顾澈伸出那只浸透了自己心头血与月曦神血的手,重重按在石壁阵法那最后一道闪烁的缺口上。
以我血肉,为阵基石。
以我魂魄,为笼永锁。
“画地为牢……”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四个字。
“……成!”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世界失去了所有声音。
魏忠脸上的狂喜凝固了。
他想抽出刀,却发现自己连同兵刃,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焊死在原地。
他惊恐地看着顾澈。
那个胸口插着长刀、手掌按着石壁的身影,正在成为一个恐怖的连接点,一个坍缩的奇点!
以顾澈的手掌为中心,整个一线天峡谷的空间开始疯狂内卷、折叠。
山壁不再是山壁,大地不再是大地。
它们像一张被神只胡乱揉捏的画纸,所有的景物、光影、空气,连同其中的魏忠、鬼面婆、还有那十几个死士,都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向内撕扯、压缩!
“不!这是什么妖术!”
魏忠发出人生中最后一声嘶吼。
他的身体被拉长,扭曲,和周围的岩石混为一体,被拖入一个不断坍缩的纯白奇点。
鬼面婆的尖叫更为凄厉,她身上爆出亿万蛊虫企图啃噬空间,可那些虫子在接触到纯白壁障的刹那,就和她本人一起,无声地化作了最基础的粒子。
仅仅一个呼吸。
整个一线天峡谷,连同里面的所有活物,都从这个世界上被干净利落地抹去。
阳光重新洒落。
贯穿顾澈胸膛的长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身体,在阳光下开始一寸寸化作金色的光斑,向上飘散。
禁术的代价,是施术者魂飞魄散。
他的灵魂,正在被他亲手创造的囚笼彻底吞噬。
意识彻底坠入黑暗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回过头。
他看到了不远处,那个泪流满面,哭到浑身颤抖的少女。
他看着她。
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如释重负,无比温柔的笑容。
下一世,换我来护你。
我说到,做到了。
这个笑容,像一道横跨万古的闪电,狠狠劈在月曦的灵魂最深处。
她脑海中那扇尘封了无数岁月的门,轰然碎裂!
那个人,生生世世,一次又一次,用凡人之躯为她挡下灭顶之灾,最后死在她怀里的画面,疯狂倒灌!
“不要——!”
一声凄厉的悲鸣,从月曦口中迸发!
随着这声悲鸣,一滴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那不是凡人的泪。
泪中是凝练到极致的太阴本源,散发着皎洁神辉!
它没有落地,而是直接洞穿了时空,精准地融入了顾澈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缕真灵之中。
神泪包裹住真灵的刹那,九天之上,天道似有感应。
一缕微不可察的玄黄功德金光,穿透层层虚空,悄然融入那团被神泪护住的真灵。
此乃救助苍生、诛除元恶所获的无上功德。
虽不能让他立刻复生,却为他那被禁术磨灭的灵魂,打下了一丝重塑的根基。
顾澈的身影,终于在阳光下彻底消散。
英雄,魂归天地。
“画师大人!”
幸存的村民们反应过来,看着英雄消散的地方,悲从中来,齐刷刷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老村长颤抖着,朝着那片空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月影村所有村民立誓!”
他嘶哑着吼道。
“自今日起,为画师大人立祠!我等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传颂其名,永世不忘其恩!”
“永世不忘——!”
所有村民,泣血盟誓。
……
轮回镜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顾澈那个温柔的笑容上,随后缓缓黯淡,化作一片虚无。
斩仙台上,死寂无声。
所有神仙,都怔怔地看着那面漆黑的镜子,久久无法回神。
那个凡人画师,用他短暂的一生,给这些活了万古的神明,上了最沉重的一课。
砰!
孙悟空一拳砸在白玉地砖上,砸出一个浅坑。
他低着头,金色的猴毛垂下,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肩膀,泄露了他此刻滔天的怒意。
“这个呆子……”
哪吒死死咬着嘴唇,一双清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他紧握着火尖枪,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一片。
就在这片压抑的沉默中。
广寒宫主,嫦娥,动了。
她一步踏出,莲步轻移,无视所有神仙的目光,径直走到了高台之上,普法天尊的面前。
“天尊,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口中,那个需要用天规去审判的,‘狡诈’的灵魂!”
“他为救一村凡人,甘愿以身作饵,以魂为祭,魂飞魄散!”
她伸出一根玉指,指向自己。
“小仙那一滴太阴神泪,偿的是他一世舍命之恩!”
“这因果,我认!”
她环视一周,最后定格在普法天尊那张铁青的脸上,声音陡然提高,响彻整个斩仙台!
“自此之后,他林澈之事,便是我广寒宫之事!”
“这公道,我讨定了!”
话音落下,满场皆惊!
“说得好!”
一声暴喝炸响,哪吒再也忍不住,一步踏出,手中火尖枪嗡鸣不休,枪尖遥指高台!
“我这位先生的公道,我三坛海会大神哪吒,护了!天尊,你待如何?”
“嘿嘿……”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冷笑传来,孙悟空扛着金箍棒站到了哪吒身侧。
他挠了挠脸。
“俺老孙也觉得,这天条天规的,有时候不太讲理。你说呢,天尊?放人吧!”
话音未落,杨戬抱着三尖两刃刀,默不作声地向前踏出一步。
他站到了嫦娥身后。
没有一言一语,但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紧接着,雷震子、托塔李天王、吕洞宾……
一个个在轮回镜中见过主角前世的身影,或迟疑,或决绝,纷纷向前。
他们在斩仙台上,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阵线。
一股庞大的压力,如山海倾倒,直扑普法天尊。
普法天尊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执掌天庭司法无数元会,从未像今日这般,威严扫地!
“放肆!”
“尔等是要公然对抗天道法理吗?!”
“一世之善,岂能抵万世之罪?若人人都效仿他,为一己之‘善’而私放九幽邪魔,三界秩序何存?届时生灵涂炭,这因果,你们谁来背负?!”
他的质问,让一些神仙的气势为之一滞。
“那也比你这不分青红皂白,只认法条的石头脑袋强!”
孙悟空将金箍棒重重往地上一顿,大地轰鸣!
“善恶在心,不在法条!俺老孙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我那兄弟,是个好人!”
“他是个好人!”哪吒跟着喊道。
普法天尊气得浑身发抖,他看着眼前这群“冥顽不灵”的神将,又看了一眼高坐云端,始终沉默不语的玄穹天尊,心中一横。
今日若不能压下这股风潮,天规威严将荡然无存!
“够了!”
他猛然一挥袖袍,大法力强行催动轮回镜。
“此案,由不得你们喧哗!审判……必须继续!”
镜面之上,流光再起,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那光芒,仿佛在宣告着天规不容置疑的权威。
众神仙的怒喝与质问,都被那强行开启的画面,无情地压了下去。
光影变幻。
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镜中缓缓呈现。
那是一个饥荒肆虐的古代县城,饿殍遍地,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