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哀伤的薄纱。
南安辰和赵寒肆早早起来,在酒店简单吃了点早餐,便驱车前往停放南梦遗体的地方。
联系好的殡仪馆车辆已经等在门口,工作人员穿着肃穆的制服,态度专业。
一切程序都进行得异常简洁迅速。
没有灵堂,没有花圈,没有哀乐,也没有任何其他前来吊唁的亲友。
在南安辰的授意下,这更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送别。
他相信,南梦不需要这些嘈杂的声音,她想安静的离开。
只有南安辰和赵寒肆两人,跟在工作人员身后,看着南梦的遗体被缓缓推入焚化炉那幽深的入口。
沉重的铁门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赵寒肆抬手,轻轻按在南安辰紧绷的肩膀上,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南安辰站在那里,身姿笔挺,静静地看着那扇门,直到里面隐约传来机器运作的声音。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沉默的两人来说,漫长无比。
当工作人员再次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样式简单的木质骨灰盒时,南安辰上前一步,伸出双手,郑重地接了过来。
骨灰盒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余温,重量比他想象的要轻。
这就是一个人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痕迹,轻飘飘的,却承载了南梦二十多年沉重而痛苦的人生。
“走吧。”南安辰对赵寒肆说。
赵寒肆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殡仪馆,坐回车里。
“去附近最大的一条河。”南安辰抱着骨灰盒,对驾驶座上的赵寒肆说。
南城没有海。
赵寒肆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多问,发动车子,导航到了流经南城郊外的一条宽阔河流。
河水不算特别湍急,但水面开阔,向着远方奔流不息。
车子在河岸边停下。
赵寒肆拍了拍方向盘:“我在这儿等你。”
南安辰“嗯”了一声,抱着骨灰盒,独自开门下车。
初春的河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和衣角。
他一步步走到河边,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零星的鹅卵石。
低头,看着怀中深色的木盒,仿佛能透过盒壁,看到那个总是妩媚肆意最后却毫无生机的姐姐。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又像是在....不舍。
然后,打开了骨灰盒的盖子。
里面是细腻的、灰白色的骨灰。
南安辰捧起一把骨灰,伸出手,任由河风将细碎的粉末从指缝间吹走,飘散向浑浊的河水。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姐姐,”他对着奔流的河水,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掩盖:“你,自由了。”
“再也不会有痛苦,不会有利用,不会有肮脏的交易……去一个干净的地方吧。”
骨灰随着水流,迅速消散,融入了广阔的河流,最终将汇入大海,去往无边无际的自由天地。
当最后一捧骨灰也随风撒入河中,南安辰将空了的骨灰盒盖好,放在了岸边。
他没有带走它,就让这个容器,也随着它的主人一起,留在这里吧。
蹲下来,用河水清洗了双手,最后看了流淌的河水,转身朝着车的方向走去。
*
南城这边的调查进展神速。
南安辰提供的遗书和黑色皮包里的证据,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铁证如山,为警方节省了大量的侦查时间。
南氏集团偷税漏税、行贿、以及莫冷凝组织、强迫卖淫等多项罪名基本已经定性,只等着后续的司法程序开庭审理。
南梦自杀的消息,警方也通知了仍在羁押中的莫冷凝和刚刚因证据不足、确认未参与核心犯罪而被释放的南安霖。
南安霖几乎是踉跄着走出警局大门的。
一夜之间,他从挥金如土的南家少爷,变成了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落魄之人。
南家所有的资产都被冻结,包括他名下那些用来挥霍的账户。
他以前从未想过要存钱,也没有任何生存技能,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充满了恐慌和怨毒。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已经办完所有手续正准备离开警局的南安辰和赵寒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南安霖所有的恐惧和绝望转化为了滔天的怒火,他红着眼睛冲了上去,指着南安辰的鼻子破口大骂:
“南安辰!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杂种!是你!都是你害的!你毁了南家!你害死了南梦!你这个杀人凶手!!”
赵寒肆眉头一皱,上前半步,挡在南安辰身前,冷笑道:“南安霖,你嘴巴放干净点!
自己家底不干净,怪得了谁?就算没有南安辰,你们南家这些龌龊事也会暴露出来,你整天待在那样的家里,都不觉得恶心吗?”
南安辰轻轻推开赵寒肆,直面南安霖那扭曲的面孔,眼神冰冷,毫不掩饰的嘲讽:
“我害的?南安霖,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吗?毁掉南家的,是莫冷凝的贪婪和无耻,是你们自己的欲望和堕落!至于南梦……”
他地语气变得更加残忍,像刀子一样扎进南安霖心里:
“她是被莫冷凝,你的好母亲,从十八岁开始就当成礼物和工具,才被逼上绝路的!
你知道她现在才23岁吗?你知道她被摘掉子宫住在医院里时,多么绝望吗?
没有人能救她,你,莫冷凝,我,我们都是旁观者。
你到底还知不知道,她是你的骨肉至亲的姐姐?!
或许她对我,没有那么多感情,因为从我生下来不久,就被送到了小楼。
可是你呢,南安霖?
你享受着她用身体换来的锦衣玉食时,你是什么感觉呢?
午夜梦回,希望你别再去恶心她。”
南安霖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你…你闭嘴!”
南安辰冷漠地看着他:“按照她的遗愿,骨灰已经撒入河里了。”
看着南安霖那副失魂落魄、如同丧家之犬的样子,最后丢下一句:“南家没了,你好自为之吧。想想怎么打工,挣你的生活费,别再做你那个不切实际的少爷梦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南安霖,和赵寒肆一起,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
南安霖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想再骂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现实落差和南安辰揭露的残酷真相,像两座大山,将他彻底压垮了。
坐进车里,南安辰系好安全带,赵寒肆发动车子,驶离了警局。
在办理最后的手续时,警方告知南安辰,南家所有的财产将被查封充公。
但考虑到他与南家犯罪的切割,以及他本人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受害者”,警方将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家庭相册归还给了他,算是留个念想。
南安辰此刻才将那本相册从袋子里拿出来,搁在膝上,随手翻开。
他看到了年轻时的莫冷凝和南景峰。
照片上的莫冷凝还没有后来的刻薄与凌厉,依偎在南景峰身边,笑容温婉。
而南景峰……确实如报道和南梦所说,眉眼轮廓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气质沉稳儒雅。
后面是一些家庭合照。
南景峰抱着年幼的南梦,莫冷凝牵着蹒跚学步的南安霖,一家四口对着镜头微笑,看起来幸福美满。
那时的南梦,是小公主。
南安辰一页页翻过去,浏览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家庭的历史影集。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他才看到了自己的影像——只有一张。
一个裹在襁褓里的、皱巴巴的小婴儿,被面容憔悴的莫冷凝抱着。
照片旁边没有标注名字,孤零零的,与前面那些“全家福”格格不入。
南安辰平静地合上了相册,将其放回袋子里。
内心,毫无波澜。
他从未拥有过南家的亲情,自然也不会因为这几张老旧的照片而产生任何眷恋或遗憾。
过去的一切,无论是南景峰的早逝,莫冷凝的恶毒,南梦的悲剧,还是南安霖的可悲,都随着那把扬入河流的骨灰,彻底成为了过去式。
从始至终,他的家人,是云舒,是视他如亲子的云姨和阿诚哥一家。
那些温暖的、真实的羁绊,才是他值得守护和珍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