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顾泽野在地板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四肢冰凉麻木。
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窗外阳光灿烂,花园里景色宜人,但这番精心营造的美好景象,此刻落在他眼里,却虚假得刺眼。。他拿出手机,刺目的光让他眯了眯眼。屏幕上有几条未读消息,是昨晚那群一起厮混的“朋友”发来的,语气熟稔而轻佻,约他晚上再去新开的某家高级会所“找点乐子”。若是往常,这种邀请或许能暂时填补他内心的空洞,他会用更烈的酒、更喧嚣的音乐来麻醉自己,在醉生梦死中忘却烦恼。
但今天,他看着那些闪烁的头像和轻浮的文字,胃里却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和厌倦。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冲着他“顾家少爷”的身份和永远刷不爆的信用卡来的?他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通讯录,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号码掠过,却悲哀地发现,竟然连一个可以在此刻毫无负担地拨出去、倾诉内心苦闷与挣扎的人都找不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几乎要窒息。
他点开短信界面,最上面一条是银行在凌晨自动发送的余额提醒。那串长长的、足以让普通人瞠目结舌的数字,曾经是他肆意妄为的底气,是他挥霍青春的筹码,也是父亲用以牵制他、让他偶尔“听话”的缰绳。
就在他的目光近乎麻木地停留在那串数字上时,屏幕顶端突然接连弹出了新的通知。
来自银行客服号码,内容简洁而冰冷:
【xx银行】尊敬的客户,您尾号为8193的账户功能已被暂停。
【xx银行】尊敬的客户,您尾号为6601的账户功能已被暂停。
【xx银行】尊敬的客户,您尾号为……
一条,两条,三条……像是预先设定好的程序被触发,他名下所有主要的银行账户、信用卡账户,冻结的通知如同雪片般接踵而至,毫不留情地挤满了手机屏幕。
顾泽野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点点地收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冰冷的金属机身硌着他的掌心。
他笑了。
无声地,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扭曲的弧度,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彻骨的悲凉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嘲弄。
看,这就是他的父亲。顾长云。永远如此直接、粗暴,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切断经济来源,让他变成离了巢就无法生存的雏鸟,除了乖乖认错,别无选择。这套方法,在这些年里,屡试不爽。
但这一次,顾泽野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和挣扎,反而在这接连的冻结通知中,被彻底碾碎了。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穿透明亮的玻璃窗,死死锁住楼下庭院的车道。恰好看到顾长云那辆黑色的豪华座驾,引擎发出低沉而威严的轰鸣,如同它的主人一般不容置疑,利箭般驶出别墅大门,绝尘而去,没有丝毫留恋。
顺从?认错?继续做那个被贴上“废物”标签、按照既定剧本活着的提线木偶?
不。这一次,他偏不。
清晨的秋风带着凛冽的寒意,瑟瑟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寒风划过温雨慈的脸颊,带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空荡荡的街道上,她背着略显沉重的书包,固执地站在惯常等候的路旁,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扫过每一个熟悉的角落——街角的便利店门口、对面公交站牌后方、甚至是那条他们曾并肩走过无数次的小巷口。
每一次张望都怀抱着微弱的希望,而每一次确认无人后,那颗悬着的心就像被无形的手攥紧,猛地、沉沉地坠入冰冷的海底。失望如同蔓延的潮水,一点点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
最终,她放弃了。低下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朝着学校方向挪动脚步。身影在秋风中显得格外单薄落寞。
然而,就在距离校门口不远的那棵高大梧桐树下,一个她苦苦寻觅的身影,正悄然隐匿于粗壮树干投下的阴影里。段砚舟背靠着粗糙的树皮,身体绷得僵直,目光定定地、贪婪地望向校门口的方向。他在这里已经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都有些麻木,只为了能再看一眼那个让他牵挂至深的身影。
他看见温雨慈一步三回头,慢悠悠地走近,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寻找和期盼,不停地向身后、向四周张望。那每一个回眸,都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段砚舟的心尖上。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的脚步,想要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发,笑她一句“小迷糊”。
可他不能。
他看到她眼底的失落逐渐累积,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垮着肩膀,一步步迈进了校门。那个背影,充满了颓丧和难过,深深地烙在了段砚舟的视网膜上。
他知道,她在找他。可他不敢出现。他怕看到温雨慈的眼泪,那会比任何责备都让他心痛;他怕自己一旦站到她面前,所有的决心都会在她带着哭腔的质问下土崩瓦解,他会舍不得,会走不了。
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意猛地冲上眼眶,视线迅速变得模糊。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滑过脸颊,带来滚烫的触感,最终无声地没入衣领。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按在梧桐树树干上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不舍都按进这坚硬的木头里。那个让他揪心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校园的人流中,再也看不见了。
一直静默地站在不远处黑色轿车旁的蒋律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少年微微颤抖的、落寞的背影,不由地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缓步上前,脚步放得很轻,最终还是将手轻轻地搭在段砚舟紧绷的肩膀上。
蒋律师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肩上传来的触感和话语,像是终于冲垮了最后一道堤坝。段砚舟一直强忍着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他猛地低下头,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干燥的土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秋风依旧吹着,卷起尘土和落叶,掠过空旷的街道,也掠过树下即将面临分别的人。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告别奏响哀伤的乐章。
段砚舟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肩膀的颤动渐渐平息下去。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擦去所有软弱的痕迹,但泛红的眼眶和鼻尖却无法掩饰。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已经空无一人的校门口,仿佛要将这熟悉的景象连同那个身影一起,刻进灵魂深处。
转过身,脸上已经强行筑起了一层冷漠的壁垒,只是那壁垒之下,是肉眼可见的破碎感。他对着蒋律师,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努力维持着平稳:“走吧。”
蒋律师点了点头,为他拉开后座车门。段砚舟弯腰钻了进去,身影没入车内的阴影中,隔绝了外面那个充满回忆和痛苦的世界。
黑色的轿车缓缓启动,平稳地驶离了这条街,汇入清晨逐渐繁忙的车流。梧桐树依旧立在原地,树叶在风中轻响,诉说着一场青春里猝不及防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