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州的夏日,阳光炽烈,却不再仅仅炙烤着黄沙与戈壁,也照耀着新垦的田垄、繁忙的作坊和琅琅读书的学堂。李恪推行的新政,如同汩汩清泉,浸润着这片曾经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显露出勃勃生机。市井之间,商旅往来,各族语言交织,虽偶有小的摩擦,但在日益完善的律法和强有力的都护府治理下,总体呈现出一派前所未有的安定与繁荣景象。
然而,在这片欣欣向荣之下,李恪却并未有丝毫松懈。他深知,松赞干布绝不可能坐视安西壮大,表面的平静往往潜藏着更大的危机。来自长安的密信,以及王德麾下暗探不断搜集到的零碎信息,都指向高原方向正在酝酿着新的阴谋。
“王爷,”马周将一份整理好的文书呈上,“这是近期各州府上报的舆情汇总。大部分地区民心安定,对王爷和新政称颂有加。但……在疏勒以南,以及焉耆以西的几个小部族中,开始出现一些不谐之音。”
李恪接过文书,快速浏览:“哦?具体是些什么?”
“多是些流言蜚语。”马周眉头微蹙,“有的说朝廷移民屯田,实则是要霸占本地人最好的草场和水源;有的传言常备军中,胡兵待遇低下,只能充当炮灰;还有的甚至私下议论,说王爷您……厚待胡商,轻视汉民,意在割据西域,并非真心为大唐经营。”
这些流言看似荒诞,却精准地戳中了一些潜在的社会矛盾和部分人的疑虑心理。它们如同瘟疫,传播缓慢,却难以根除。
“来源能查到吗?”李恪放下文书,眼神微冷。
“很难。”马周摇头,“流言起于市井,传于口耳,源头极其隐秘。我们的人追查了几条线,最后都指向一些行踪不定的游商或者早已不知所踪的流浪者。手法很老道,不像是寻常部族能策划的。”
李恪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吐蕃学聪明了。不再搞刺杀破坏那套,转而攻心。他们是想从内部瓦解我们,让我们疲于应付,自乱阵脚。”
“王爷,是否要下令严查,遏制流言传播?”
“堵不如疏。”李恪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越是严查,反而显得我们心虚,更坐实了流言。我们要做的,是以事实破谣言,以透明赢信任。”
他立刻做出部署:
“第一,将朝廷关于移民屯田、常备军编制的正式公文,以及安西都护府的相关政令,以汉文和当地主要文字,在各州、县、重要集市张榜公布,让所有人都清楚政策细节,杜绝揣测空间!”
“第二,组织各部落头人、长者,分批参观移民新村、常备军营地和格物司的工坊,让他们亲眼看看移民是如何安置的,军中待遇是否公平,新技术又带来了哪些好处。眼见为实!”
“第三,在流言传播最盛的几个区域,由你或侯公亲自带队,召开民众大会,当面解答疑虑,宣布若有土地、兵役等方面的不公,可直接向都护府申诉,查实必究!”
“第四,”李恪看向王德,“让你的人,改变策略。不必执着于追查流言源头,那可能是陷阱。重点监控那些在流言传播中异常活跃,或者与外界联系频繁的可疑人物,顺藤摸瓜,找出他们背后的联络网!”
“是!”马周与王德齐声领命。
新的对策迅速推行。安西都护府的政务前所未有的公开透明,各种参观活动让许多原本心存疑虑的部族首领放下了戒心。民众大会上,马周引经据典,侯君集现身说法,以朴实有力的语言驳斥流言,安抚人心。虽然不能完全消除所有杂音,但有效地遏制了流言的扩散,并将大多数民众的信任重新拉回了都护府一边。
与此同时,王德的暗探们也取得了进展。他们放弃了对虚无缥缈源头的追逐,转而盯住了几个在多个流言传播节点都出现过的、看似不起眼的小商人。经过一段时间的严密监视,终于发现其中一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以采购药材为名,前往疏勒西南方向一个名为“砾石滩”的偏僻之地,与一名来自象雄(羊同)部族的皮货商人秘密接头。
“象雄部族……”李恪看着王德呈上的报告,眼神锐利,“松赞干布统一高原时,象雄并未完全心服,时有叛乱。如今,他们的人却和传播诋毁我流言的商人搅在一起……有意思。”
他没有下令立即抓捕,而是命令王德:“放长线,钓大鱼。严密监控那个皮货商,查清他的真实身份,以及他背后的整个网络!但要小心,对方很可能也是死士,切勿打草惊蛇。”
“明白!”
就在李恪全力应对内部暗流之时,遥远的长安,也并非风平浪静。
一份来自“西域热心商贾”的密报,被悄然送至了某位御史的案头。密报中,“详细”描述了吴王李恪在安西如何“专权跋扈”,军政大事皆由其一言而决,朝廷派遣的官员形同虚设;如何“厚此薄彼”,对归附的胡人部族首领封赏无度,对军中汉人将领却多有压制;甚至“隐隐透露”,安西常备军实际员额远超朝廷核定之数,且装备之精良,犹胜京师禁军……
这份密报真真假假,虚实难辨,却精准地撩拨着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很快,便有御史在朝会上“风闻奏事”,虽未直接点名,但言语间暗指边将权重,需加防范。太子一系的官员更是推波助澜,暗示安西已成国中之国。
消息通过特殊渠道传回庭州,马周忧心忡忡:“王爷,长安那边,果然开始借题发挥了。”
李恪却只是淡然一笑,仿佛早有预料:“跳梁小丑,何足道哉。父皇圣明,岂会因几句谗言而动摇?更何况,我们行的端,坐得正。将安西四镇近期税赋上缴的账目、常备军员额核查的文书、以及朝廷派遣官员在安西任职情况的详细名录,整理出来,以八百里加急,正大光明地送往长安,呈报父皇及中书门下!”
他要用无可辩驳的事实,来回击那些阴暗的诋毁!
庭州与长安,安西与高原,两个战场,两种较量,都在无声中激烈进行。一方是阳谋与实力的碰撞,一方是阴谋与诡计的侵蚀。
李恪站在都督府的了望台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新铸的“安西通宝”,钱币在他指尖灵活翻转,反射着夕阳的金光。
“松赞干布,你费尽心机,散布流言,挑拨离间,无非是想让我内外交困,自顾不暇。”
“可惜,你低估了大唐的底蕴,低估了安西军民的人心,更低估了我李恪……”
他手指猛地收紧,将钱币攥在掌心,目光如炬,望向西方那最后一抹晚霞。
“任你千般诡计,我自一力破之!”
“这无声的战场,我接下了!看最终,是你那见不得光的暗流能掀翻巨轮,还是我这堂堂正正之师,碾碎一切魑魅魍魉!”
帝国的狂澜,在经历了初期的汹涌澎湃后,已然转入更深沉、更复杂的暗流涌动期。而掌舵的李恪,正以他日益成熟的智慧与坚韧的意志,在这无声的战场上,开辟着属于他的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