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苏婉的公寓,又是怎么回到自己那间狭小出租屋的。
意识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屏幕,不断闪烁着混乱的雪花和断断续续的画面残影。上一秒他似乎还在苏婉充满担忧和依赖的目光中说着安抚的话,下一秒他已经站在自己冰冷的房间里,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发呆。
中间的过程,被彻底抹去了。
又是一段无法解释的时间空白。
冷汗无声地浸湿了他的后背。这种对自身行为和时间的失控感,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他恐惧。他颤抖着拿出手机,试图从通话记录、聊天信息或者任何数字足迹中拼凑出丢失的时间线。
记录停留在他在苏婉公寓里给林小雨回复的那条【抱歉,暂时走不开。你问问别人?】。
之后,是一片空白。没有新的通话,没有信息,没有支付记录。仿佛他的人生剧本在这一刻被强行掐断,再次续上时,已经跳到了另一个场景。
『发生了什么?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INtp的解析欲疯狂地叫嚣着,试图逻辑还原,却只换来太阳穴更剧烈的抽痛和一片更深的混沌。自我保护机制再次强势介入,粗暴地掐断了所有可能引发崩溃的深度思考。
他只能放弃。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强迫自己接受这又一个无法填补的记忆黑洞。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不是信息,而是一个视频通话请求。
来自林小雨。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挂断。他现在没有任何状态去面对她,去解释那条仓促的回复,去应对她可能出现的任何情绪。
但指尖在触到屏幕前僵住了。
一种强烈的、属于INFJ的直觉在疯狂报警——『拒绝的后果可能更糟。』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起ENFJ的社交面具,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出现的却不是林小雨的脸。
镜头对着的,是她的电脑屏幕。上面密密麻麻的代码中间,被高亮标注出了一行致命的逻辑错误——一个他昨天亲手帮她修复时,绝对不可能留下的低级漏洞。
林小雨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平静得有些诡异:“默哥,你看这里。”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没有抱怨,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之前那种刻意营造的依赖感。只有一种冰冷的、陈述事实般的平静。
“这个错误,”她继续说,鼠标光标在那个漏洞上画着圈,“我记得你昨天…很确定地说已经修复了。对吧?”
林默的呼吸骤然屏住。他看着那个刺眼的漏洞,大脑一片空白。
昨天?修复?
关于昨天的记忆本就模糊不清,充斥着林逸实验室的冰冷片段和无法连缀的对话碎片。他根本不确定自己昨天到底做了什么,是怎么离开林小雨的,又是否真的…完成了修复?
IStJ人格对于“未能履行承诺”和“工作失误”的巨大焦虑瞬间被引爆。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我…”他的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我不太记得了…昨天可能…”
“没关系。”林小雨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理解,“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可能…是我自己后来又不小心弄错了什么吧。”
她主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看似宽容,实则更令人窒息的台阶。
因为她紧接着说:“那…你现在能帮我看看吗?就一会儿,这个问题不解决,整个项目都卡住了。”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逼迫,只有一种纯粹的、亟待解决的困扰。
林默看着屏幕上的代码,又看看视频通话界面里那个对着屏幕的镜头(始终没有出现她的脸),感到一种骑虎难下的巨大压力。拒绝?他刚刚才因为“疑似”的失误而愧疚。同意?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根本无力处理任何复杂的逻辑问题。
ISFJ的尽责感和IStJ的秩序感,最终压倒了他自身的疲惫和混乱。
“好…我试试。”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视线聚焦在那些代码上。然而,那些熟悉的字符此刻却像扭曲的爬虫,在他模糊的视野中跳动。他试图运用INtp的模式进行分析,但思维就像陷入泥沼的车轮,空转着,无法抓住任何有效的逻辑链。
头痛欲裂。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视频那头,林小雨也保持着沉默,只有偶尔传来的、轻微的鼠标点击声,提示着她还在线的另一端“等待”着。
这种沉默比任何催促都更具压力。它像一张不断缩紧的网,无声地丈量着他的无能和他的失败。
“我…”不知过了多久,林默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疲惫,“我现在…可能状态不好,看不出来…”
“哦。”林小雨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失望,反而有一种…奇怪的了然,“看来…你是真的累了。”
她顿了顿,忽然轻声问,语气自然得像随口一提:“对了,刚才苏婉姐没事吧?看你那么着急地跑去找她。”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
林默的思维正处在最脆弱和混乱的时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带着一种急于解释以证明自己并非故意怠慢她的仓促,脱口而出:“她…她只是有点情绪不稳定,需要人陪一下…”
话一出口,他就僵住了。
视频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沉默沉重得几乎能压垮人的神经。
许久,林小雨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了然:
“嗯。她总是更需要你。”
“没关系。”
“你休息吧。”
视频通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屏幕暗下去。
林默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为了在一个“受害者”面前解释自己的行为,无意中泄露了另一个“受害者”的隐私,并亲自将两人放在了需要被比较的天平上。
他不仅暴露了苏婉的“脆弱”(这可能会成为林小雨的武器),更亲手坐实了自己“因她而放弃你”的选择。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和自我厌恶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笨拙的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精准地踩中了一个又一个陷阱,并亲手将绞索拉得更紧。
他失控地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无法呼吸。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是苏婉发来的信息:
【睡了吗?刚才忘了说,谢谢你今晚能来。晚安。】
文字后面,跟了一个温柔的月亮表情。
林默看着那条信息,又想起林小雨最后那句冰冷的“她总是更需要你”,以及自己那愚蠢的、未经思考的坦白。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像冰与火,同时灼烧着他、冻结着他。
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抬手将手机砸向对面的墙壁!
“砰——!”
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但也彻底破碎了。
他蜷缩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地碎裂、剥离。那个名为“林默”的存在,正在被两种不同的需要和两种不同的失望,彻底撕开。
记忆的碎片在黑暗中漂浮,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
他正在无声地碎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