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事务所那间用于秘密会面的小型会议室里,空气凝滞得如同胶质。厚重的窗帘严密地遮挡了外界,只有头顶那盏冷白色的射灯,在光洁的长条会议桌上投下一圈令人无所遁形的光晕。苏婉和林小雨分坐桌子两端,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那份装着精神评估报告的牛皮纸档案袋,此刻就放在桌子正中央,像一个沉默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仲裁者。
陈律师坐在主位,指尖有节奏地轻敲着那份报告的复印件,发出“哒、哒”的轻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报告的内容,两位都清楚了。”陈律师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杜医生的结论很明确,这为我们构建新的辩护逻辑提供了关键支撑。现在,我们需要把纸面上的诊断,转化为法庭上具有说服力的‘事实’。”
他的目光转向林小雨,锐利而审视:“林小姐,下一次庭审,你将作为辩方证人出庭。你的证词,是核心中的核心。你需要做的,不是在背诵剧本,而是要让法官和陪审团相信,你陈述的,是你真实经历的精神困境和行为动机。”
林小雨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紧紧交握、指节发白的手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该……怎么说?”
“不是‘说’,是‘呈现’。”陈律师纠正道,语气带着一种导演般的精准,“回忆起评估时的感觉。把你的恐惧、你的偏执、你对苏婉女士那种扭曲的依赖和憎恨、以及你自认为在‘拯救’林默的使命感,通过你的语言、你的语调、甚至你的停顿和眼泪,真实地‘呈现’出来。比如,当检察官质询你为何要假死陷害苏婉时,你不能冷静地解释,你要表现出被逼到绝境的激动,语无伦次,甚至出现短暂的思维混乱,坚信对方也是迫害你的一员……”
他详细地讲解着每一个可能被质询的环节,指导着林小雨如何将“边缘型人格障碍”和“偏执特征”的典型症状,通过临场反应演绎出来。这不仅仅是一场证词,更是一场需要极高演技和心理素质的现场诊断演示。
苏婉坐在对面,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看着林小雨在陈律师的引导下,身体微微颤抖,眼神时而涣散时而惊恐,仿佛真的沉浸在那个被构建出的疯狂世界里。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苏婉心中涌动,有对计划推进的冷静评估,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林小雨这种彻底自我毁灭式表演的忌惮,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寒意。林小雨投入得太深了,深得让她感到不安。
“最重要的是,”陈律师最后强调,目光扫过苏婉和林小雨,“无论法庭上发生什么,你们的说法必须高度一致。林小姐是主导者,是病因;苏女士是受害者,是无奈之下的反应过当。这个基础,绝不能动摇。”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结束时,林小雨的脸色比进来时更加苍白,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她像一个刚刚结束高强度排练的演员,身心俱疲。
陈律师率先离开会议室,去准备上诉状。房间里只剩下苏婉和林小雨。
空气再次凝固。苏婉看着林小雨,良久,才开口,声音低沉:“值得吗?”
林小雨缓缓抬起头,看向苏婉,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极其锐利、近乎疯狂的光芒,她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你说呢,姐姐?我们……还有退路吗?”
她没有等苏婉回答,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扶着桌子站稳,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苏婉独自坐在空荡的会议室里,射灯的光圈打在她脸上,明暗分明。她伸手拿过桌上那份报告的复印件,冰凉的纸张触感让她指尖微麻。这薄薄的几页纸,此刻重若千钧,承载着自由的可能,也捆绑着无法预知的未来。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医院病房,却是另一番景象。夜色已深,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营造出宁静的氛围。小满并没有离开,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借着微弱的光线,静静地望着沉睡的林默。
这几天,林默那种对薄荷香气的细微反应似乎越来越明显了。不再是偶然的鼻翼翕动,有时当小满靠近时,他的眉心会几不可察地蹙一下,仿佛能感知到她的存在。这种变化极其微妙,却给小满带来了巨大的鼓舞。
今夜,她尝试了一件新的事情。她没有播放音乐,也没有使用薄荷,只是极其轻柔地、反复地哼唱着一首旋律非常简单、甚至有些古老的摇篮曲。哼唱声低回婉转,在寂静的病房里如同温暖的涓流。
她哼了很久,几乎快要睡着。就在她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握在她掌心中的、林默那只一直冰凉无力的手,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不是抽动,也不是痉挛,而是一个非常非常轻的、仿佛无意识的、回握般的细微压力!
小满瞬间清醒,睡意全无!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只手上。
几秒钟后,那个细微的压力感再次出现,比第一次更清晰一点,就像蝴蝶扇动翅膀般轻柔,却真切地传递到了她的掌心。
小满的眼泪瞬间涌出,无声地滑落。她不敢出声,不敢有任何大的动作,生怕惊扰了这奇迹般的接触。她只是更紧地、却又无比轻柔地回握着他的手,继续哼唱着那首摇篮曲,仿佛要将所有的温暖和力量,都通过这细微的接触传递给他。
在这间被夜色和希望笼罩的病房里,一种超越言语的理解正在寂静中悄然建立。而在城市另一间被算计和秘密填满的会议室里,一场关乎生死和自由的危险交易,刚刚敲定了最终的剧本。光与暗,希望与绝望,在这深夜里,沿着各自的轨迹,无声而汹涌地奔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