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的锈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成了小满鼻腔里唯一的真实。她把它揣进护士服口袋,冰凉的金属贴着大腿皮肤,像个挥之不去的秘密。清晨的第一缕光斜斜地照进病房,在林默苍白的脸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小满拿起湿棉签,轻轻擦拭他干裂的嘴唇。动作间,她瞥见床头柜上那杯水,平静的水面,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漾开一圈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没有风,没有人碰桌子。她的动作停住了,心脏也跟着那圈涟漪轻轻一缩。几秒后,水面恢复死寂。是错觉吗?还是……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它安静得像块普通的石头。
走廊传来推车的轮子声,是护士长来送药了。“小满,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护士长一边熟练地核对药瓶,一边说,“窗外的玉兰开得正好,回头摘几支进来,有点生气。”
小满顺着她的话望向窗外,那株高大的玉兰树,确实绽满了毛茸茸的花苞,在晨光里像一盏盏温润的瓷杯。可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树下的一片空地吸引——那里的光影像水波一样,极其短暂地扭曲、晃动了一下,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热气。她眨了眨眼,光影又恢复了正常。是阳光太刺眼了吗?
律师这次带来的,是一本薄薄的、封面是俗气花卉图案的旧杂志,说是给苏婉解闷的。杂志里夹着一片压干的玉兰花瓣,薄如蝉翼,脉络清晰得像某种地图。花瓣旁边,用极细的铅笔写着两个数字,像是页码和行数。
苏婉靠在硬板床的墙壁上,指尖拂过那干燥的花瓣。她想起别墅院子里也曾有一株玉兰,林凡死的那年春天,花开得异常繁盛,然后一夜之间全部凋谢,花瓣落在地上,像褪色的谎言。她按照数字翻到杂志那一页,是一篇无关紧要的旅游散文,描写一个古镇。但在那段指定的文字里,有几个字被极轻微地点了点,几乎看不见:“……时光在此也放慢了脚步,仿佛凝固在琥珀里,旧影幢幢……”
凝。影。
她闭上眼,律师画的那个无穷符号“∞”,还有之前留下的“θ”和坐标,与这“凝时花影”的暗示交织在一起。他不是在传递某个具体信息,他是在勾勒一种“状态”。一种与林默此刻状态相关的、非正常的“存在感”。她猛地攥紧了花瓣,脆弱的叶片在她掌心碎裂。林凡当年痴迷的,不就是打破时间的“常态”吗?难道林默,真的成了那个成功的“例外”?
放风时,昨天那个女人又哼起了歌,调子依旧古怪,歌词却变了:“……玉兰开,春天来,影子歪,门半开……”
林小雨抬头,看着高墙内一小片被切割的天空。一架飞机拖着白色的尾线缓缓划过,像一根针,试图缝合这破碎的蓝色画布。她的指尖在裤缝上无意识地划动,感受着藏在口袋里的那块金属片的硬度。“波动……改变现实……”改变需要能量,需要契机。花影?影子歪?是指某种投射的偏差,还是……观测角度的变化?
她想起小时候和林默玩手影游戏,灯光下,手指稍微变动,墙上的影子就从小鸟变成了恶狼。关键从来不是手,也不是墙,是那束“光”。现在,谁握着那束“光”?是那个护士小满吗?还是……林默自己?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她看到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边缘有些模糊,微微扭动着。是风的原因吗?她盯着那扭曲的影子,心里某个角落的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不是毁灭,是“扭曲”。也许,有比彻底毁灭更好的方式。
小满终究还是去摘了一小支玉兰花苞,带回病房,插在床头的玻璃瓶里。淡淡的香气驱散了一些药水的味道。她坐下来,忍不住又拿出那块怀表。阳光透过玻璃瓶和花苞,在表壳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她忽然发现,在阳光照射下,表壳边缘的锈迹下,似乎藏着一些极浅的刻痕。她用指甲小心地刮掉一点浮锈,下面隐约露出一个刻出来的、小小的字母“L”。是林凡?还是林默?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感到一阵疲惫袭来,趴在床沿,握着怀表,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没有具体景象,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玉兰花海,花瓣在空中飘浮,静止不动,像是被冻结在了时间之外。然后,所有的花瓣同时颤动起来,朝着同一个方向,如同被无形的引力牵引。
她猛地惊醒,心跳如鼓。病房里一切如常,监护仪规律地滴答作响。林默依旧安静地躺着,那支玉兰花苞在瓶中悄然绽放了一小半。只是,她清晰地感觉到,口袋里的怀表,似乎比睡着前,更温暖了一些。仿佛它刚刚,也跟着她一起,去那个凝固的花影世界里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