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拉镇的失败搜寻,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苏婉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张珩的消失和那枚带有陈静标记的纽扣,不仅意味着线索中断,更昭示着对手无处不在的阴影和令人胆寒的行动力。回程的路上,压抑的沉默笼罩着越野车,窗外的热带雨林仿佛也失去了生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绿。
老刀专注地驾驶着,脸色阴沉,锐利的眼神不时扫过后视镜,警惕着任何可能的跟踪。苏婉蜷缩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飞逝的模糊景色,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完全失去了方向。张珩是谁?他知道了什么?他的消失是灭口还是隐匿?陈静的势力到底渗透到了何种地步?一个个无解的问题在脑海中盘旋,让她头痛欲裂。
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她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意识很快陷入混沌。她又开始做梦。
但这次的梦境,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抽象的坠落或破碎的镜像回廊,而是异常清晰、连贯,甚至带着某种……逻辑。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漫长、幽暗的医院走廊里。不是疗养院那种冰冷现代的白色走廊,而是更老旧、墙壁斑驳、灯光昏暗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某种陈旧织物的霉味。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门牌上的字迹模糊不清。
她不受控制地向前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空洞的回响。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强烈的牵引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走廊的尽头呼唤着她。
终于,她停在一扇虚掩的房门前。门牌上,似乎隐约能看到“观察室”几个字。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一个人——是林默!但又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沉睡的林默。这个林默更年轻,眉头紧锁,似乎在昏睡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身体不时轻微地抽搐着。他的手腕和脚踝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着,床边摆放着一些老式的监护仪器。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床前,正低头记录着什么。那身影……苏婉的心脏骤然缩紧——是陈静!但也是更年轻时的陈静,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身姿挺拔,浑身散发着一种专注而……狂热的气息。
“看,多么顽强的抵抗意志……”年轻的陈静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残酷,“普通的镇静剂根本无效,潜意识层面的防御坚不可摧……但这正是最有趣的地方。摧毁一座坚固的堡垒,远比占领一片废墟更有成就感。”
她转过身,苏婉看到了她那张尚未被岁月完全打磨出冰冷面具的脸,眼中闪烁着一种研究者面对稀有标本时的兴奋光芒。陈静没有看到苏婉,她的目光完全被床上的林默吸引。
她拿起一支注射器,里面是某种透明的液体。“试试这个……新配方。应该能更精准地作用于杏仁核和海马体,削弱他的情感锚点和对特定记忆的访问权限……”她熟练地将药液推入林默的静脉。
几乎是立刻,林默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陈静却紧紧盯着监护仪上的脑波曲线,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有效!恐惧反应被放大,但逻辑认知区域受到抑制……完美!只要控制好剂量和频率,逐步剥离……最终,就能得到一张纯净的、可供书写的‘白板’……”
场景骤然切换。
苏婉又站在了另一条类似的昏暗走廊里,这次,她听到前方传来压抑的争吵声。她循声走去,看到一间办公室的门开着一条缝。里面,是年轻许多的林枫,他脸色苍白,情绪激动地对着陈静低吼:
“……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静!你看看他变成什么样子了?!这根本不是治疗!这是折磨!是犯罪!”
陈静背对着林枫,站在窗前,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枫,你太感情用事了。科学进步总是伴随着阵痛。林默的案例是独一无二的,他的大脑结构,他对创伤的应激反应模式……是解开意识秘密的钥匙。暂时的痛苦,是为了换取永恒的宁静和……更高的理解。”
“狗屁的更高理解!”林枫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你就是个疯子!我要去举报你!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做什么!”
陈静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怒意,反而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举报我?枫,别忘了,这个项目的初始数据,那些激进的设想……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想下船?晚了。”
林枫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梦境再次扭曲、模糊。
苏婉感觉自己像幽灵一样,飘荡在不同的场景碎片中:她看到陈静在深夜的实验室里,对着复杂的脑部扫描图痴迷地勾画;看到林枫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对着林枫的照片默默流泪,眼神挣扎;看到年轻的、眼神怯懦的小满,被陈静用温柔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引导”着进行某种心理测试……
这些梦境碎片真实得可怕,细节清晰,情绪饱满,仿佛是她亲身经历的记忆。但苏婉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她的记忆!这是……林默的记忆?还是林枫的?或者是……通过某种诡异的方式,她窥探到了陈静意识深处的片段?
最后,所有的碎片汇聚成一个清晰的场景:那间地下标本陈列室还未完全建成,四周堆放着建筑材料。陈静独自一人站在中央,抚摸着光秃秃的墙壁,脸上带着一种创世神般的满足和憧憬。
“这里,将是我的圣殿。”她轻声低语,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产生回响,“所有不完美的、嘈杂的灵魂,都将在这里找到最终的归宿和……形态。林枫……他会是第一个。他的固执,他的背叛,将在这里被永恒定格,成为我最珍贵的警示。而林默……他将是最完美的杰作,一个活着的、却完全属于我的……意识容器。还有苏婉……她会是新的挑战,她的韧性,值得好好……雕琢。”
她转过身,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精准地落在了梦境中苏婉所在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笑容:
“你看到了,对吗?好奇的旁观者。但窥探深渊的人,终将被深渊吞噬。”
“啊——!”
苏婉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浑身被冷汗湿透。她大口喘息着,发现自己还在颠簸行驶的越野车里,窗外是熟悉的、返回古镇的盘山公路。老刀被她突然的惊叫吓了一跳,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询问。
“做……做了个噩梦。”苏婉声音沙哑地解释,心脏依旧怦怦直跳。
那不是简单的噩梦。那太真实,太连贯,太有逻辑了!就像是……有人强行将一段记忆塞进了她的脑子里!是那次神经链接的后遗症?还是……陈静所说的“双向反馈”留下了某种永久性的精神通道?又或者……是陈静在狱中,依然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在影响着她?!
这个想法让苏婉感到彻骨的寒意。如果连她的梦境都可以被入侵和操控,那么她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她的意识,是否也早已成了陈静无形牢笼的一部分?
“快到地方了。”老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恐惧思绪,“回去后,好好休息。陆烬那边,应该很快会有新消息。”
苏婉无力地点点头,将脸埋进掌心。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但精神的弦却绷得更紧。张珩的线索断了,但梦魇却为她打开了一条新的、更加诡异和危险的探知途径。她仿佛看到陈静正坐在遥远的监狱深处,像玩弄提线木偶一样,操控着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包括她苏婉的梦境和思想。
这场较量,早已超越了法律和物理的边界,蔓延到了意识与潜意识的战场。而她对这场战争的规则,还一无所知。前方的路,似乎更加黑暗,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