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是意识复苏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清晰的信号。它渗透进骨髓,与无处不在的剧痛交织在一起,构成林默此刻存在的全部背景。他靠在扭曲的金属断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下疑似骨裂的伤处,带来一阵阵闷痛。强效镇痛剂的药效正在消退,更深的疲惫和虚弱的寒意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的意志力冲垮。
视线所及,是“锚点之心”毁灭后留下的巨大坟场。焦黑的金属残骸以各种违反常理的姿态凝固着,指向一片永恒灰暗的天空。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压抑得让人心慌。他检查了身上仅存的物品:能量濒临耗尽的便携光源,几块能维持基本生存的压缩营养膏,还有那把跟随他许久、如今刃口已出现细微裂痕的短刃。资源枯竭,身负重伤,未知的追兵如同阴影般潜伏在废墟的各个角落。理性的分析冰冷地勾勒出前景:滞留,等于坐以待毙。
必须离开。立刻。
他强迫自己离开相对隐蔽的断壁,沿着废墟的阴影部分艰难移动。脚步虚浮,不得不时常伸手扶住冰冷粗糙的金属表面以维持平衡。身体的每一处伤都在发出抗议,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某种更深层、更隐晦的波动,被他高度集中的精神捕捉到了。它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空间的细微“颤动”,源自废墟边缘那片与虚无虚空接壤的地带。
林默停下脚步,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对周围规则的感知。忽略身体的痛苦信号,意识如同灵敏的触须,向那片区域延伸。起初是锚点毁灭后残留的能量乱流,混沌而无序。但渐渐地,一个规律性的“脉搏”凸显出来——微弱,但确实存在,带着一种不稳定的、令人心悸的韵律。
“规则裂隙……”他心中默念。视觉上,那里的空间偶尔会产生水波般的细微扭曲。但在规则层面,那里仿佛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随着某种周期性的力量“舒张”又“收缩”。这绝非安全的通道,穿越它,极可能被抛入维度夹缝,或被混乱的规则乱流撕碎。但理性的评估同样指出: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存在变数的突破口。留下,十死无生;闯入,九死一生。
就在他全神贯注计算裂隙下一次相对“平稳”的舒张期时,一股冰冷的、截然不同的扰动侵入了他的感知领域。不是能量波动,而是空间的“秩序”被某种存在强行介入,产生了细微的“不谐和音”。
危险!
林默几乎凭借本能,猛地向旁边一堆巨大的机械残骸后缩去,同时极力收敛自身所有生命体征和能量波动,甚至尝试模仿周围环境残骸的“规则特征”,将自己“伪装”成死物。这是一种极其耗费心神的技巧,让他本就紧绷的意识如同被拉紧的弦。
几道模糊的身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方才停留的区域附近。他们身着能吸收光线的暗色作战服,移动时与废墟的阴影完美融合,若非对规则层面的敏感预警,肉眼极难察觉。这就是“影舞者”。他们的行动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与协同,仿佛共享同一个意识,没有交谈,没有手势,仅仅是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维系着绝对的同步。
他们没有进行常规扫描,而是以一种更本质的方式“探测”着环境。林默能感觉到,无形的“探针”细致地扫过空间的每一寸,核查着规则的“合规性”,搜寻任何“异常参数”。一道冰冷的意念扫过他藏身的残骸,几乎擦身而过。他屏住呼吸,将自身存在感压缩至虚无,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金属。
死寂的片刻之后,那几道身影如同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融入远处的阴影,消失不见。
林默缓缓放松紧绷的肌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的隐匿几乎耗尽了他残余的精神力。影舞者的出现,彻底断绝了他任何侥幸心理。他们的效率极高,这片废墟很快就会被彻底梳理干净。
他靠在冰冷的残骸上,胸腔内的心脏沉重地搏动。选项赤裸而残酷:
留下,意味着在重伤和资源枯竭中,等待影舞者下一次必然更为严密的搜捕,结局注定。
前进,闯入那道极度不稳定的规则裂隙,面对完全未知的、大概率致命的险境,但或许……存在一丝极其微小的、扭转局面的可能性。
理性的天平瞬间倾斜。生存的概率,无论多渺茫,都大于零。而零,是留下的唯一结果。
没有犹豫,没有豪言。计算着裂隙“脉搏”的节奏,下一次“舒张期”即将达到峰值。林默用尽全身力气,从藏身之处冲出,不再是踉跄的伤者,而是化作一道决绝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撞向那片视觉扭曲、规则波动的虚空。
接触的瞬间,强烈的撕扯感从四面八方袭来。物理空间的概念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光怪陆离的色彩碎片、支离破碎的感官信息和混乱无序的规则乱流。身体仿佛要被分解,意识在巨大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伤处的剧痛被放大到难以忍受的程度。
在这片混沌的洪流中,他的意识迅速被黑暗吞没。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刹那,仿佛穿越了无尽的喧嚣,一丝极细微的、如同遥远叹息般的波动掠过他的感知边缘,旋即被更大的混乱淹没。
一切,归于沉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