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失魂落魄地回到荣国府,那香积寺禅房里刺骨的寒意和当众赤身露体的巨大羞耻感,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让她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每当闭上眼,李景岳那淫邪的目光和粗暴的凌辱、韩昭与安顺王震惊鄙夷的神情、以及李珩那看似平静实则深不可测的眼神,便轮番在脑中闪现。恐惧,像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她的心脏。
然而,恐惧到了极致,却并未完全压垮她骨子里的狠戾与算计。在这极度的煎熬中,她竟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往事。
曾几何时,李珩初入荣国府,寄人篱下,是那般的沉默寡言,甚至懦弱。那时的他,对自己是何等恭敬!晨昏定省,礼数周全,眼神里甚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是自己……是自己被贾敉留下的那笔令人眼红的巨额家产迷了心窍,贪欲如毒藤般疯长,才一步步起了歹念,设计陷害,想将他扫地出门甚至害了性命,独吞那笔财富留给宝玉……这才一步错,步步错,已致使有今日之辱。
如今想来,王夫人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那看似懦弱可欺的少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蜕变成了一头蛰伏的猛虎!他比最狡猾的狐狸更精于算计,比最凶残的野狼更狠辣无情,却又……比任何人都更重情重义。人敬他一分,他必还人一丈;可若伤他一毫,他定会百倍奉还!睚眦必报才是李珩的脾性。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在他心头刻下血淋淋的伤痕?他如今的报复,不过是迟来的清算!
“绝不可再与李珩做对……绝不能!否则……定会给宝玉惹下祸端……。”王夫人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嘶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李珩的手段太过酷烈,心思太过深沉,每一次交锋,都让她付出惨痛到无法承受的代价。凝香阁的羞辱、十万两银子的敲诈、香积寺的奇耻大辱、今日他府里的算计……桩桩件件,都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灵魂深处烙下了恐惧的印记。她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与李珩作对,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是……珠儿家的,那个温婉娴静、守寡多年的贾珠遗孀!李珩如今的目标竟然会是她!王夫人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李纨虽然年轻守寡,但一向谨守妇道,端庄自持,在府中口碑极好,行事也极为谨慎。想要她行差踏错,谈何容易?更何况,李珩要谋取的,是她这个人!如何能让她离开贾府?
李珩的指点已在她心里生根,王夫人枯坐灯下,手指神经质地绞着帕子,脑中飞快地盘算着贾府里能用来做“筏子”的男人。
大老爷贾赦?好色如命是真的,年轻时甚至把主意打到过她这个弟媳身上。赵姨娘与他有首尾可不止一两年,她甚至怀疑,贾环就是贾赦的种儿。可他那把年纪,又是荣国府的长房老爷,身份特殊。若真把李纨和他算计在一起……王夫人猛地打了个寒颤。不行!贾赦固然好色,却并非蠢货,他房里的莺莺燕燕已经够多,未必会轻易上钩。况且,一旦事情败露,牵扯到长房,那老东西发起狠来,未必好对付,整个荣国府怕是都要天翻地覆!风险太大,不可取!
宝玉?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王夫人死死摁了下去。她的心肝肉!那是她后半生全部的指望!若让宝玉背上个觊觎寡嫂的恶名,那简直是灭顶之灾!老爷知道了,必定会活活打死宝玉!就算侥幸不死,这污名一旦传扬出去,宝玉清誉尽毁,日后还如何考取功名?如何为官做宰?如何光宗耀祖?这个念头,光是想想,就让王夫人肝胆俱裂!万万不能!
那么……剩下的人选,只有贾蓉、贾环和贾琏了。
贾蓉?那是东府珍哥儿的儿子,虽说也是个不省心的,但要他频繁接触西府的李纨,并制造出足够“合理”的丑闻,操作起来太过刻意,容易引人怀疑。
贾环?年纪还小,庶出的身份更是怯懦,借他十个胆子,也绝不敢对长嫂李纨有任何非分之想和不敬之举。无用!
最后……只剩下贾琏!
贾琏!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与算计的光芒。这个混账东西!最是风流成性,贪花好色!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他那点腌臜事儿?连凤丫头那样精明厉害的人都管不住他,外头偷鸡摸狗、养外室,样样不缺。若是……若是给他制造一个机会,让他面对端庄美貌的寡嫂李纨……。
王夫人几乎能想象出贾琏那副色授魂与、把持不住的丑态!以他的秉性,面对送到嘴边的“肥肉”,岂有不吃之理?整个荣国府,从老太太到下面的小丫头子,恐怕没一个人会怀疑他贾琏做不出这等觊觎寡嫂的龌龊事!他就是最好的“黑锅”人选!只要事情闹出来,为了掩盖家丑,为了贾家的名声,老太太和老爷必定会想法子“处置”李纨。到时,自己在用为府里名声着想的口气,建议老太太和老爷赶她出府,允她另行改嫁,彻底离开贾家……。这不正合了李珩的心意?虽然……这样必然会得罪凤丫头,甚至可能让二房与长房之间生出更大的嫌隙……但为了平息李珩的怒火,保住自己和宝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李纨出了贾家,李珩能不能如愿,可就与她二太太不相干了。
此刻,正在西城花房街外室温柔乡里逍遥快活的贾琏,正搂着新得的美人儿调笑,忽然没来由地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引得怀中美人娇笑连连。他揉了揉鼻子,浑不在意地骂了句:“哪个不长眼的在背后念叨爷?” 他万万想不到,他那位平日里看似慈和、此刻却如毒蛇般盘算的“太太”,已经将他视作了算计李纨、平息李珩怒火的祭品,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悄然向他罩来。
与此同时,西城霓裳阁布庄幽静的后院小楼里,暖香浮动。
李珩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斜倚在铺着软缎的榻上。李纨穿着一身素雅的寝衣,温顺地伏在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上,一头乌黑如云的青丝散落下来,有几缕调皮地拂过李珩的下巴。
她纤细的手指,带着无限怜惜,轻轻抚过李珩胸前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大报恩寺门前遇刺时留下的印记。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头微颤,既心疼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珩郎,”李纨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不确定,抬起头,秋水般的眸子盈盈望着他,“你……真能确定太太会算计到琏二爷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