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灯也灭了。
地下大厅一下子黑了，只有远处的电弧还闪着蓝光。空气里有烧焦的味道，还有铁锈味，混着一股说不出的腥气。那是凯莉斯身体里的结晶在碎裂。
雷煌的手还举着，对着那根蓝色的管道。
他没动。不是不想动，是动不了。
护盾破了，电流在他皮肤下乱窜，像针一样扎进肉里。每一下都让他想起小时候被电击的日子，想起任务失败后关在小屋里三天三夜的经历，还有妈妈死前看他的那一眼……这些画面全涌进脑子里，压得他快撑不住。左臂断了，肌肉烧伤，装甲卡进皮肉，每次心跳都疼得钻心。右眼只剩一道红光，断断续续地扫描着反应堆底部的结构图。耳边有人说话，有声音叫他，但他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幻觉。
三米外站着一个巨兽，合金爪子踩进地面，每走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深坑。它胸口有个衔尾蛇图案，慢慢转动，像是在倒计时。其他怪物围成半圈，不冲上来，也不动手。它们没有眼睛，却好像能看见一切。它们在等，等雷煌倒下，或者出手。这不是打斗，像一场审判。
艾德琳靠在控制台边，半边脸已经发绿，皮肤下的黑纹正往耳朵爬。她把凯莉斯放在角落，用一块弯掉的金属板挡着。她的手抖得很厉害，但还是紧紧握着匕首，手指用力到发白。项圈早就烧坏了，线路炸裂，可她还能感觉到体内有一点灵能在流动，像快熄的火苗，不肯彻底灭掉。她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用力量了。但她不能停。只要活着，就不能让凯莉斯死在这里。
凯莉斯闭着眼，呼吸很轻。她的水晶翅膀只剩一小部分，别的都变成了粉末，撒在地上，在电弧光下有点像星星。她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想抓住什么——也许是记忆，也许是什么预感。她的灵魂还在运转，虽然身体快不行了。
雷煌低头看自己的手。它在抖。不是因为疼，是因为体内的能量乱了。磁场系统快要崩溃，随时可能自爆。他咬破舌尖，血腥味让他清醒了一瞬。这一瞬，他想起爸爸说过的话：“真正的战士，不是不怕疼，而是疼的时候还能看清目标。”他抬起左臂，忍着痛把残余的电流导入地面。电光顺着裂缝蔓延，形成微弱的波动，扫过反应堆底座。
很快，数据回来了。
他的右眼看到了图像。三维结构图出现在眼前，一层套一层。他终于发现了问题——三条主冷却管并排运行，能量从核心出来，经过交汇点再分到十二个培养舱。其中一根偏了十五度，回流速度比另外两根慢百分之七。就是那里。只要打断这个接头，系统就会失衡，但不会爆炸。灾难可以控制住。
他用右手在地上画出简图，手指沾着血，在金属上划出痕迹。标出三个交汇点，重点圈出那个歪的接头。画完后，手臂一软，整个人向前倒，单膝跪地，膝盖砸在地上发出闷响。血从嘴角流出，滴在图上，晕开成一朵暗红的花。
“你看到位置了吗？”艾德琳问，声音沙哑。
“看到了。”他说，“左边那根管子，和主循环连接的地方，有个合金接头。”
“压力不对。”艾德琳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她撕下项圈碎片，用匕首刺穿手掌。鲜血顺着刀刃流下，滴在控制台上，渗进接口。她调动最后一点灵能，靠着家族血脉和古代圣物的联系，接入反应堆底层程序。那种感觉就像把自己的灵魂塞进一台老机器的齿轮里，每一转都会碾碎一部分自己。但她坚持下来了，直到数据流入脑海。
她看清了能源循环的真相。某个节点一直在超负荷运转，承受的压力是其他部分的两倍。系统用自动调节掩盖了这个问题，假装平衡。但实际上，那根接头已经快断了，像一根拉到极限的线，轻轻一碰就会崩。
“你说的位置没错。”她睁开眼，瞳孔缩得很小，“但它不会自己断。必须用反向磁极冲击，让相位错开，才能让它裂开。”
雷煌点头。他知道怎么做。只要把自己的磁场反转，集中一点释放，就能造成短时间的逆流。但他也知道，这种操作会直接伤害神经系统。一旦出错，他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轻则瘫痪，重则变成植物人。
“凯莉斯。”他转头看向角落。
没人回应。
他爬过去，动作很慢，每挪一步都像背着一座山。他抓住她的手腕。皮肤冰凉，脉搏几乎摸不到。但他感觉到了一丝震动——他们从小建立的灵魂链接还在。那是超越物理规则的联系。他把自己的生命力传过去，哪怕只有一秒。她的体温升了零点一度，呼吸节奏稍微变快。
凯莉斯的眼皮动了动。
她睁开了眼。
瞳孔变成一条细缝，闪出银光。她的预知能力启动了。她能看到反应堆内部的管道网络。上百条未来的时间线在她脑中闪过，每一条通向不同的结局：有的是大爆炸，火焰吞没整个基地；有的是全部冻结，所有人变成冰雕；有的是慢慢耗尽氧气，在黑暗中熬几天才死。
她把这些线一条条筛选，排除，重组。最后发现，所有能活下来的结局，都指向同一个动作——在蓝色冷却管和主循环交汇处的那个接头，施加一次精准的反向磁极冲击。机会只有三秒。错过这次，系统会自动切换路线，弱点消失，再也没办法破解。
“就是那里。”她说，声音很小，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只有三秒……”
说完，她的头垂了下去，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雷煌扶住她，把她交给艾德琳。他自己站起来，哪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哪怕每动一下骨头都在响。他走到控制台前，用血在面板上写下坐标：x-7，Y-12，Z-3。那是接头的位置。字写得歪歪扭扭，但很清楚。
艾德琳把凯莉斯安顿好，站起身。她掌心浮起一团银蓝色的光。这不是攻击技能，而是稳定场——能在三秒内压制周围的干扰，给雷煌创造出手的机会。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嘴角流出鲜血，但她没有停下。
“我只能撑三秒。”她说。
“够了。”雷煌说。
他走向反应堆，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在流血。左臂废了，右眼看不清了，内脏可能也在出血。但他还能走。还能打。还能完成最后一击。
巨兽抬起爪子，低吼一声，声波震得天花板掉灰。其他怪物开始逼近，步伐一致，像一支沉默的军队。它们感觉到了危险，感觉到了这个人类要打破一切。
艾德琳举起手，灵能扩散。银蓝色的光罩笼罩三人，空气变得凝固，连灰尘都停在半空。时间仿佛变慢了。
雷煌停下，右手抬起，对准那个接头。他开始逆转自己的磁场。电流调头，经络像被刀割，骨头发出咯吱声。他的皮肤冒烟，装甲缝隙爆出火花，头发竖了起来，眼中红光狂闪。剧痛袭来，像千万把锯子在锯他的脊椎。
他没有喊。
艾德琳的能量罩开始闪烁，出现裂缝。她鼻子流血，双腿发软，靠着控制台才没倒下。
“现在！”她拼尽全力喊了出来。
雷煌出拳。
拳头还没到，磁场先到。
蓝色管道微微震动，里面的能量开始混乱。
接头表面出现裂痕，迅速扩散。
艾德琳的光熄灭了。
她身子一晃，靠着控制台撑住。
巨兽咆哮，猛冲过来，利爪撕裂空气。
其他怪物同时扑上，速度快得只剩影子。
雷煌的拳头离目标还有半米。
他动作变慢，肌肉到极限了，血快流干了，意识也开始模糊。
就在这一刻——
凯莉斯突然睁眼。
她抬起手，指尖对准同一个位置。
一道微弱的水晶光射出，打中接头。
裂痕瞬间扩大。
“轰——”
一声闷响，不像爆炸，更像大地的一声叹息。接头断了，冷却液喷出，碰到高压电弧立刻汽化，形成厚厚的蒸汽墙。反应堆功率骤降，警报接连响起，又一个个熄灭。
系统失衡了。
但没有爆炸。
巨兽的动作停住了，胸口的衔尾蛇不再转动，眼中的红光慢慢变暗。它站在原地，像失去了指令。其他怪物也都停下，僵在那里，像断了电的机器人。
雷煌终于倒下，单膝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喘着气，嘴角流血，却露出一丝笑。
“结束了。”
远处，第一缕晨光照进破损的通风口，落在凯莉斯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睛又闭上了，但这一次，呼吸平稳了些。
艾德琳靠着控制台，慢慢滑坐在地。她看着他们两个，轻声说：“不，还没完。但我们活下来了。”
安静中，水滴落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像钟摆，记录着劫后余生的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