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观星台。
夜风凄厉,卷起残存的焦糊气息,吹得台上每个人的衣袍猎猎作响,也吹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三名元婴长老,玄门擎天之柱般的存在,此刻却如三截焦木,瘫软在地。
他们法力耗尽,元神震荡,焦黑的道袍下,皮肉翻卷,隐现白骨。
其中一位长老猛地咳出一口混着内脏碎片的黑血,眼中满是疯癫与惊恐,嘶哑地重复着:“火……那座城,它会吃火!我们的焚天阵,成了它的食粮!”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焚天阵,玄门三大杀阵之一,足以焚山煮海,如今竟被一座边陲小城“吃掉”?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废物!”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炸响。
掌门青玄子立于高台中央,脸色铁青,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一股恐怖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目光如电,扫过三个狼狈不堪的师弟,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玄门立派千年,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就在这片死寂的压抑中,一道身影越众而出,剑鸣铮然。
来者身着执法殿特有的玄黑劲装,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只是此刻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正是严世通之子,执法殿少卿,严子昭!
“掌门师伯!”严子昭单膝跪地,手中长剑拄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此等妖异之事,必是那废徒林玄搞的鬼!他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邪术,污染了镇邪塔的塔心,才会引得法阵反噬!我父帅……我父帅如今定是被他囚于城中,受尽百般折磨!”
他的声音充满了悲愤与急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的眼中燃烧着孝顺和愤怒。
“弟子恳请掌门下令,准我率执法殿三百锐士,踏平鸣铁城,清剿邪修,迎父帅归位!”
掌门青玄子眉头紧锁,还未开口,旁边一位老成持重的长老便沉声道:“子昭,不可鲁莽!鸣铁城诡异莫测,连焚天阵都失效了,你带三百人去,与送死何异?此事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严子昭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我父亲每时每刻都在受辱,你们却要我从长计议?等你们商议出结果,我父亲恐怕已成一堆白骨!我不管什么禁令,为人子者,父陷囹圄,岂能坐视不管!”
话音未落,他霍然起身,长剑高举,对着身后同样义愤填膺的执法殿亲信怒吼:“父帅待我等恩重如山,如今有难,我等岂能袖手旁观!愿随我复仇者,出列!”
“愿随少卿,踏平妖城!”
“愿随少卿,迎回殿主!”
数十名执法使瞬间响应,杀气腾腾。
“放肆!”掌门青玄子终于怒喝,“严子昭,你敢违抗宗门禁令!”
但严子昭此刻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对着掌门重重一拜,眼神却无比决绝:“弟子今日违令,甘受任何责罚!但在此之前,必须救回父亲!”
说罢,他转身便走,带着一群亲信,竟是真的要连夜点兵,私自出征!
观星台的骚乱无人察觉,在高台最深处的阴影里,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缓缓勾起嘴角,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怒火已燃,很好……风,也该起了。”
同一片夜空下,鸣铁城。
林玄立于修葺一新的城楼之上,夜风吹动他的黑发,眼神比夜色更深邃。
他掌心的青铜罗盘表面,星轨流转,微微震颤。
一行唯有他能看见的金色小字浮现在眼前:
【异界共鸣体“魔法师林恩”共鸣值提升至70%】
【解锁高阶技能:火墙术·永燃(A级)。
效果:召唤一道无法被常规方式熄灭的火焰之墙,持续时间30息。
冷却时间:一个时辰。】
永燃之火?持续30息?
林玄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玄门的火雨持续了足足一刻钟,他用一座城池的能量反噬,才将其吞噬。
这30息的火墙,看似强大,却还远不足以对抗一个宗门的底蕴。
他没有急于试验新技能,而是将罗盘收起,对身后的李信沉声下令:“传我的命令,让矿洞所有工匠停下手中的活计,将库中剩余的龙鳞钢,连夜铸成三百面‘导热盾’。”
“导热盾?”李信一愣,这名字闻所未闻。
“盾牌要宽大,能护住全身。关键在于盾牌背面,”林玄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给我刻满最基础的蓄能符文,越多越好,越密越好。我要让下一波火雨,烧得更旺,烧得更久!”
李信闻言大惊,迟疑道:“城主,玄门吃了这么大的亏,下一次……他们还会用火攻吗?万一他们改用风雷玄冰之类的咒法,我们这些盾牌岂不就……”
“他们会的。”林玄打断了他,语气笃定,仿佛看穿了千里之外的人心,“玄门自诩为秩序的守护者,而秩序者的思维里有一个致命的通病——他们不相信变化,只相信碾压。”
他转过身,遥望玄门方向,目光冰冷而嘲讽:“一次火雨失败了,在他们看来,绝不是策略错误,而是火力不够大,火焰不够强。他们只会用更猛烈的火焰来覆盖失败的火焰,这叫‘以火压火’,是他们根深蒂固的傲慢。他们要证明的不是‘能赢’,而是‘我没错’。”
李信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对林玄的判断已近乎盲从,立刻抱拳领命:“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城主府,地牢。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苏青竹手持一盏孤灯,照亮了被铁链牢牢锁在墙壁上的严世通。
这位曾经威风八面的执法殿主,此刻披头散发,气息萎靡,但眼神依旧如鹰隼般锐利。
他的嘴角,一缕黑血正缓缓渗出。
苏青竹蹲下身,伸出两根白皙如玉的手指,精准地探上他的脉搏,随即冷哼一声:“舌底藏毒,好手段。看来你宁愿死,也不肯吐露半个字?”
她收回手,从腰间的药囊中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灯火上烤了烤,声音清冷如冰:“可惜,你求死,也得看我准不准。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或许能让你改变主意。”
严世通闭着眼,不为所动。
“就在半个时辰前,”苏青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的宝贝儿子严子昭,已经率领三百执法殿精锐,离开了玄门山门,正向鸣铁城而来。他打出的旗号是——‘清剿邪修,迎父归位’。”
“你说什么?!”
严世通猛然睁开双眼,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惊怒与不敢置信的光芒,锁住他的铁链被挣得哗哗作响。
“昭儿……他……他竟敢违抗掌门禁令,私自出战?!”
“看来你还没老糊涂。”苏青竹淡淡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你用生命去维护的宗门秩序,此刻,正在吞噬你最珍视的儿子。三百人,来攻打一座能吞噬焚天阵的城市,你觉得他有几分胜算?”
严世通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鸣铁城的可怕,更清楚自己儿子的冲动性格。
这不是来救他,这是来送死!
“告诉我,”苏青竹将银针抵在他的喉头,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焚城令’的背后,除了掌门,究竟是谁在推动?你若想救你儿子的命,就说出那个名字。”
严世通的眼神剧烈挣扎,忠诚与父爱在他心中疯狂撕扯。
最终,看着苏青竹那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他所有的防线彻底崩溃,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沙哑地吐出两个字:
“天……枢。”
城主府,议事厅。
当苏青竹将“天枢”二字带回时,正端坐于沙盘前推演战局的林玄,识海猛然一震!
掌心那沉寂的青铜罗盘竟自行浮现,盘面上,那条晦暗不明的第三道星轨,在这一刻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紧接着,一段不属于系统提示,更像是一种古老“记忆回响”的残缺文字,烙印般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星轨三启,天枢将动;七锁未断,万界难融。】
林玄的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天枢!
又是天枢!
这绝非巧合!
这个名字,似乎触动了某种深藏在他灵魂或是这罗盘中的古老禁忌。
“你可曾听闻过‘天枢’这个组织或名号?”他立刻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苏青竹。
苏青竹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从未。无论是宗门典籍还是江湖传闻,都没有这个名字。但……”
她话锋一转,从怀中那个缴获的药囊里,取出一卷泛黄的古旧帛书,递了过去。
“这是我从之前那名执法使尸首上搜出的‘灵根簿’副本。上面记录了玄门近十年来,以各种名义从凡人中抽取灵根的名单和去向。”
林玄接过帛书,迅速展开。名单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苏青竹指着其中一部分,声音发冷:“我核对过,其中有三百个名字,他们的生辰八字极为特殊,都精准地对应着星象中‘天枢星’降世之日。”
林玄的瞳孔骤然紧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三百名天枢星命格的凡人,他们的灵根被尽数抽取……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他们在用凡人的灵根……养一颗星?”
城西,镇邪塔废墟。
小豆子蜷缩在巨大的塔芯残骸边,小小的身体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块塔的碎片,那碎片明明冰冷,在他掌心却灼热如炭。
他仿佛无知无觉,只是下意识地捡起一截烧黑的木炭,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继续描画着那座他梦中见过无数次的倒悬巨塔。
塔身垂下七根粗大的锁链,其中,第六根锁链之上,一道清晰的裂痕已然显现。
忽然,他停下笔,猛地抬头望向玄门所在的方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焦距,只是喃喃自语:“火鸦……带回了好多好多的……恐惧。”
玄门山门之外,通往鸣铁城的必经之路上。
严子昭一马当先,身后三百名执法使队列整齐,铁甲森森,杀气弥漫,如一条黑色的钢铁洪流,在雪地上疾速推进。
“加快速度!”严子昭怒吼着,马鞭在空中抽出清脆的响声,“天亮之前,必须兵临城下!”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前方夜空中,突然出现了数十个小黑点。
黑点迅速放大,竟是一群黑鸦!
它们飞行的姿态极为诡异,翅膀僵硬,悄无声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操控。
“什么鬼东西?戒备!”有执法使喝道。
然而,不等他们做出反应,那数十只黑鸦的羽毛竟在飞行中同时燃烧起来!
它们化作一个个活生生的火球,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俯冲而下,却又在距离地面数丈高时,轰然爆开,化作漫天灰烬。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燃烧后的鸦灰,飘飘洒洒,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竟烧灼出一幅巨大而清晰的画面——
那赫然是镇邪塔轰然爆碎的瞬间!
废墟之上,一个孤傲的黑衣身影静静站立,手中一柄看似普通的木剑,剑尖轻巧地挑着一块塔芯的残片,眼神睥睨,宛如神魔!
“是他!是林玄!”
“那个被抽出灵根,逐出山门的废徒?!”
执法使的阵列中顿时一片哗然,骚动和不安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认得林玄,那个曾经的天才,后来的废人。
可画面中的他,哪里有半分废人的样子?
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隔着画面都让人心胆俱寒。
“妖术!是妖术!”严子昭又惊又怒,他感受到了军心的动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弓箭手,放箭!把天上剩下的妖鸦都给我射下来!烧了这些不祥之物!”
然而,箭矢尚未离弦,天空中剩余的鸦群竟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在同一时刻轰然自燃!
熊熊火光在半空中汇聚,竟又凝成一行扭曲的虚影大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一般的颜色,烙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父债,子偿。
字迹停留三息,随风而散。
“啊——!”严子昭彻底疯狂了,他仰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双眼血红,“林玄!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千里之外,鸣铁城头。
林玄缓缓放下轻抚罗盘的手,夜风拂过,他衣袂飘飘,宛如谪仙。
他望着远处那股冲天而起的怨毒和杀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火种,已经种入他们的心中。恐惧、愤怒、猜疑……这些,才是最猛烈的燃料。”
他轻声低语,声音消散在风里。
“既然如此,又何须再焚城?”
夜色渐褪,东方天际已露出一抹鱼肚白。
鸣铁城那厚重的城门,在沉闷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仿佛一头苏醒的巨兽,张开了它钢铁的巨口,静静等待着那支被怒火和恐惧驱使的猎物,一头撞进这铁与血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