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风驿的秋夜总带着股草木灰的味道。林辰坐在驿站后院的石碾上,手里摩挲着那枚暗卫统领留下的玉佩,玉温透过指尖漫上来,与星引剑剑柄的微凉交织,倒有几分奇异的安稳。云舒蹲在不远处翻晒草药,铜盆里的“安神草”散着淡香,是她特意为驿站的孩子们准备的——经历过裂风原的动荡,不少孩子夜里总做噩梦。
“沈兄说明天就到。”云舒将草药铺平,抬头看向天边的弦月,月光被驿道尽头的尘雾染成淡金色,“他带了新铸的‘镇邪铃’,说挂在驿站门口,能驱散残留的煞气。”
林辰点头,目光却落在驿站西墙的阴影里。那里的月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边缘泛着诡异的黑,与他下午在裂风原感受到的煞核气息隐隐呼应。“你觉不觉得,今晚的风有点怪?”他握紧玉佩,玉面突然浮现出淡淡的红纹,像滴入水中的血,“安神草的香味散不开,全被压在院子里了。”
云舒立刻起身,青铜灯被她握在手里,幽蓝火焰无风自动,朝着西墙的方向倾斜。“是‘锁气阵’。”她指尖拂过灯壁,火光中浮现出细密的符文,“有人在驿站周围布了阵,把气息锁死了,像是……不想让里面的动静传出去。”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嚎,紧接着是驿卒的惊呼:“灯!灯灭了!”
两人冲出去时,只见驿站大堂的十几盏油灯全灭了,黑暗中,几个孩子缩在墙角发抖,指着门外:“影……影子!有影子在墙上跑!”
林辰点亮星引剑,剑光扫过墙面,果然看到几道扭曲的黑影正在快速移动,影边缘渗出黑雾,所过之处,木质的桌凳竟开始腐朽。“是煞核残留的邪气!”他挥剑斩向黑影,剑光与黑雾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黑影却像水一样散开,又在另一处墙面凝聚。
云舒举起青铜灯,火焰在大堂中央炸开,暂时逼退黑雾:“不是普通邪气!这影子能穿墙,还能模仿形态——你看那个!”她指着墙角的黑影,那影子竟化作了林墨的轮廓,手里还握着半块墨玉,朝着孩子们狞笑。
“是‘噬影煞’!”林辰认出这邪气的形态,祖父的账册里提过,是煞核吸收了太多魂灵记忆后形成的变种,“它能模仿人最恐惧的形象,专门攻击心智薄弱的人!”
孩子们的哭声更响了,其中一个穿红袄的小姑娘突然尖叫着捂住眼睛:“阿爹!阿爹别抓我!”她看到的黑影,正是她在风蚀谷遇害的父亲。
云舒的心猛地一揪,将青铜灯的火焰引向小姑娘,同时轻声念起青云观的安神咒。火焰落在黑影上,那“阿爹”的轮廓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青烟消散。“别怕,是假的。”她抱住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姐姐在,不会让它伤害你。”
就在这时,驿站的门窗突然“砰”地关上,门缝里渗进更多的黑雾,大堂的光线越来越暗。林辰的星引剑光芒渐弱,他发现剑光正在被黑雾悄悄吞噬——噬影煞不仅能模仿形态,还能吸收灵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林辰对云舒喊道,“你带孩子们去地窖!那里有守灵符,能暂时挡住邪气!我去找阵眼!”
云舒点头,将青铜灯塞给他:“灯能压制它,你拿着!我们在窖里等你!”她拉起孩子们的手,朝着后院的地窖跑去,临走前深深看了林辰一眼,眼里的担忧像灯焰一样跳动。
林辰握紧青铜灯,星引剑在手中嗡鸣。黑雾中,无数黑影在墙面上蠕动,有李嵩的狞笑,有影卫的刀光,甚至有他自己失手伤人的幻象——噬影煞在读取他的记忆,想逼他心神大乱。
“雕虫小技。”林辰冷哼一声,将星灵血注入星引剑,剑身上的星纹与青铜灯的火焰交融,在周身形成金色光盾。他想起祖父账册里的记载:噬影煞虽能模仿形态,却最怕“本我之光”——也就是人对自我的坚定认知。
他不再追击黑影,而是闭上眼,任由那些恐怖的幻象在眼前闪过。从乱流带的战火,到暗星崖的厮杀,再到裂风原的爆炸……所有痛苦的记忆都像潮水般涌来,但他的手始终稳如磐石,星引剑的光芒也越来越亮。
“我守护的,从来不是没有污点的过去,是值得期待的将来。”林辰睁开眼,目光穿透黑雾,落在大堂横梁的阴影里——那里的黑雾最浓,还缠着几缕银色的丝线,正是锁气阵的阵眼所在,“藏够了就出来吧!”
他挥剑斩断银线,锁气阵瞬间失效,积压的黑雾顺着门窗缝隙往外涌。横梁上的黑雾剧烈翻滚,最终凝聚成个巨大的黑影,没有具体形态,却能看到无数张痛苦的脸在里面挣扎,正是被噬影煞吞噬的魂灵。
“你以为破了阵就能赢?”黑影发出无数重叠的声音,像有千百人在同时说话,“我吸收了三百暗卫的记忆,你的星灵血对我没用!”
林辰突然笑了,举起手中的玉佩:“你吸收的,是他们的恐惧,不是他们的信念。”他将玉佩贴在星引剑上,玉面的红纹与剑上的星纹瞬间重合,“暗卫的忠魂,不是用来伤害百姓的!”
金光从剑与玉佩的缝隙中爆发,黑影里的魂灵脸突然变得平静,纷纷朝着金光伸出手。噬影煞发出惊恐的嘶吼,想要阻止魂灵脱离,却被金光死死钉在横梁上。那些魂灵穿过金光,化作点点星光,落在林辰的肩头,像在无声地道谢。
“不——!”黑影在金光中迅速缩小,最终化作颗绿豆大小的黑珠,掉在地上。林辰挥剑将其劈碎,黑珠里渗出最后一缕黑雾,竟是李嵩的模样,怨毒地瞪了他一眼,彻底消散。
驿站的门窗重新打开,月光涌进来,照亮了满地的狼藉。林辰捡起地上的银线,线头上缠着块小小的木牌,刻着“北境都护府”的徽记——是李嵩的余党!他们没能在裂风原引爆煞核,竟想用噬影煞报复望风驿的百姓!
他刚要去地窖找云舒,后院突然传来云舒的惊呼。林辰心脏骤缩,冲过去时,只见地窖的门敞开着,守灵符已被撕碎,云舒倒在地上,青铜灯滚落在脚边,火焰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云师姐!”林辰抱起她,发现她的脖颈上有圈淡淡的黑痕,呼吸微弱,“你怎么了?”
云舒艰难地睁开眼,指着地窖深处:“影……影子……钻进去了……孩子们……”
林辰猛地回头,地窖深处的黑暗里,传来孩子们压抑的啜泣。他将云舒轻轻放在地上,握紧星引剑冲进去,剑光照亮了地窖的角落——那里的黑影竟化作了他的模样,正举着剑,对着缩在墙角的孩子们狞笑!
“你敢!”林辰目眦欲裂,挥剑斩向假影。假影的动作与他一模一样,剑光碰撞的瞬间,林辰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弹回来,震得他手臂发麻。
“你杀不了我的。”假影开口,声音与他分毫不差,“我就是你内心的恐惧——你怕自己有一天会失控,会像林墨一样被力量吞噬,会伤害你想保护的人!”
它的剑突然转向,朝着最近的红袄小姑娘刺去。林辰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挡在前面,假影的剑尖刺在他的后背,虽然只是邪气所化,却带来刺骨的疼痛,仿佛真的被自己的剑刺穿。
“你看,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护着别人?”假影狂笑,“放弃吧,像李嵩一样接受力量,像林墨一样拥抱仇恨,才是你的归宿!”
林辰咳出一口血,却死死护住身后的孩子,星引剑撑在地上,金光虽然微弱,却始终没有熄灭。“我……和他们不一样。”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守护的人,就在身后……我绝不会让你伤害他们。”
他想起云舒在冰裂谷护住孩童的背影,想起阿竹在暗星崖点燃药篓的决绝,想起祖父账册里“北境屏障”四个字的重量。这些记忆像火种,在他体内轰然炸开,星灵血与忠魂之力同时爆发,星引剑的光芒穿透地窖,直冲夜空!
“啊——!”假影在金光中发出惨叫,轮廓开始扭曲、消散,“不可能……你怎么能……”
“因为我知道,守护不是永不犯错,是就算犯错,也绝不会放手。”林辰的声音在金光中回荡,“我恐惧失控,但更恐惧失去他们。”
假影彻底消散,化作最后一缕青烟。孩子们扑过来抱住林辰的腿,哭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林辰回头,看到云舒正扶着墙壁站在窖口,青铜灯的火焰重新亮起,映着她含泪的笑脸。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她轻声说。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沈知意终于带着工匠赶到。看到驿站的狼藉和受伤的林辰、云舒,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二话不说就让工匠们布下“净化阵”,又取出最好的伤药递给云舒。
“是我来晚了。”沈知意看着地上的黑珠碎片,拳头捏得发白,“李嵩的余党藏在‘黑风寨’,我这就带人去剿了他们!”
林辰摇摇头,接过云舒递来的药,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不急。他们想用噬影煞动摇我们的心智,我们偏要让望风驿恢复如常。”他看向正在收拾大堂的驿卒和孩子们,“等这里的炊烟重新升起,等孩子们的笑声盖过恐惧,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反击。”
云舒笑着帮他包扎伤口,指尖的动作轻柔而坚定:“他说得对。守护不是一味打杀,是让被守护的人,能安心地过日子。”
沈知意看着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对工匠们说:“先别管黑风寨,把驿站修起来!再铸十盏‘镇邪铃’,挂在孩子们看得见的地方!”
秋日的阳光透过驿站的窗棂照进来,落在正在修补的桌凳上,落在晾晒的安神草上,落在孩子们重新绽开的笑脸上。林辰靠在墙角,看着云舒和沈知意指挥工匠忙碌,后背的疼痛渐渐被一股暖流取代——那是守护带来的力量,比星灵血更滚烫,比忠魂之力更坚韧。
他知道,黑风寨的余党还在暗处窥伺,噬影煞的邪气或许并未散尽,但只要望风驿的炊烟还在升起,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并肩,就没有什么能摧毁这份守护的信念。
就像此刻的阳光,总能穿透最深的黑暗,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