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巧匠铺的木香还未散尽,林辰将两块镇煞佩用红绳系在一起,贴身挂着,玉佩相触的轻响混着云舒青铜灯的光晕,倒像是谁在轻轻叩门。沈知意从巷口跑进来,手里攥着个磨损的棋罐,罐口沾着些黑白棋子,其中枚黑子缺了个角,像是被人硬生生咬过。
“林兄,你看这!”沈知意把棋罐往石桌上一墩,棋子哗啦滚出来,在桌面上摆出个残缺的棋局,“是‘棋痴’老李头的。他昨天还在巷口摆棋摊,跟人赌了半宿,今早发现人趴在棋盘上没气了,手里还攥着这枚缺角的黑子,棋盘上的残局,正是他跟张老先生当年没下完的那盘‘生死局’。”
他指着棋盘上的星位:“二十年前,老李头跟张老先生都是巷口棋摊的常客,两人约定谁赢了‘生死局’,谁就把祖传的《棋经》传给对方。后来张老先生突然搬走,临走前说‘这局棋我记着,等回来再分胜负’,老李头就守着棋摊等了二十年,每天摆上这残局,逢人就问‘见过老张吗’。”
林辰捡起那枚缺角的黑子,指尖刚触到缺口,镇煞佩突然透出幽微的光,两块玉佩在空中转出个圆,将棋局笼罩其中——二十年前的巷口,油灯下,两个老头正对着棋盘较劲,老李头捏着黑子迟迟不落,张老先生笑他:“怕了?这局输了,《棋经》可就归我了。”老李头脖子一梗:“谁怕?等你从南方回来,我让你三子!”张老先生揣起棋子:“一言为定,我带南方的新棋谱回来跟你较量。”
“是‘棋念煞’。”云舒翻着《异闻札记》,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棋谱,上面用朱笔圈着个“劫”,“棋痴若有未竟的棋局,魂魄会附在棋子上,守着残局等对手。老李头不是放不下输赢,是记着跟张老先生的约定,怕他回来找不到人。”
她指着棋谱上的批注:“黑白落定,执念难消,一子未收,魂系棋盘。”巷口的风卷着落叶飘过棋盘,正好落在缺角的黑子旁,像枚迟来的白子,“你看这残局,黑子其实早有胜机,老李头故意留着个劫,是想等张老先生回来自己发现——他从来没想过要赢《棋经》,是想让老朋友赢个痛快。”
镇煞佩的光晕里,棋盘上的棋子突然自己动了动,黑子往白子的空门里挪了半分,又退回来,像是在犹豫。林辰仿佛听见老李头的声音在巷口回荡:“老张啊,你咋还不回来?这局棋我快守不住了……”他将缺角的黑子放回棋罐,“我们去把张老先生找来,了了这局棋。”
沈知意却犯了难:“张老先生去年就没了,他儿子说,老先生临终前还攥着枚白子,说‘跟老李头的棋还没下完’,骨灰撒在了南方的棋山上。”
棋摊还在巷口,木桌被岁月磨得发亮,桌面上的刻痕纵横交错,都是当年记输赢的记号。桌角的石墩上,刻着“老李”“老张”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中间画着个棋盘。林辰将棋罐放在桌上,云舒点亮青铜灯,灯光照亮棋盘时,那些散落的棋子突然自己跳回原位,重新摆出那局“生死局”,缺角的黑子落在最关键的劫点上,像是在等对手落子。
“张老先生回不来了,我们替他下。”林辰拿起枚白子,照着记忆里张老先生的棋风,往黑子的断点落去。刚落定,黑子突然自己动了,稳稳守住断点,手法竟与老李头平日的路数分毫不差。
云舒看着棋局,轻声道:“老李头的魂魄在跟我们下棋,他认出这是张老先生的棋路了。”她接过林辰手里的白子,指尖刚碰到棋子,镇煞佩突然飞出,悬在棋盘上方,玉佩的白光将黑白子染成半透明,隐约能看到两个老头的虚影在灯下对弈,一个捏着黑子皱眉,一个举着白子轻笑。
棋局渐渐进入尾声,白子看似占优,却在最后关头露出个破绽。林辰正要补棋,云舒按住他的手:“这是老李头故意让的,你看这劫,他早就留好了生路。”果然,黑子没有打劫,反而退了一步,让白子稳稳吃住一块棋,彻底锁定胜局。
最后一枚白子落下,棋局终了。桌面上的棋子突然“哗啦”散开,又慢慢聚拢,在中央摆出个“和”字。缺角的黑子滚到林辰掌心,缺口处竟渗出滴晶莹的水珠,像是谁的眼泪。巷口的风突然停了,青铜灯的光晕里,两个虚影对着彼此拱手,渐渐消散在晨光里。
张老先生的儿子从南方赶来,手里捧着本线装的《棋经》,封面上有两个签名,正是“老李”和“老张”。“我爹说,这书早该给李叔。”他把《棋经》放在棋摊上,“他走前还说,当年故意让李叔留着劫,是想多个回来的理由。”
林辰将《棋经》翻开,里面夹着张字条,是老李头的笔迹:“老张,这局和了,下次我让你四子。”字条背面,张老先生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一言为定”。
街坊们在棋摊旁搭了个小棚,把《棋经》供奉在里面,每天都有人来摆一局棋,说要替两个老头“续着约”。沈知意学着老李头的样子,在石墩上刻了个新的棋盘,说:“这样他们在那边下棋,就能看到咱们还记着他们。”
离开巷口时,晨光洒在棋摊上,黑白棋子在阳光下泛着光,像无数双含笑的眼睛。林辰摸着胸前的镇煞佩,玉佩的温度平和温润,仿佛有两个苍老的声音在说:“这局没输没赢,最好。”
老街的巷口里,从此少了两个对弈的身影,多了个被人守护的残局。而那些藏在黑白子间的约定,那些刻在石墩上的牵挂,终会在每个落子的瞬间,化作风里的轻响,告诉后来人:有些等待,不是为了分胜负,是为了证明,这世间真有“一言为定”的情谊,能守过二十年的光阴,直到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