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落槐镇时,老槐树的焦黑树干上已冒出几点嫩绿的新芽,像缀在炭上的翡翠。张婆婆站在镇口挥手,头巾被风掀起,露出鬓角新添的白发,小石头则追着他们的马跑了很远,直到被芦苇荡吞没,还在喊着“记得带新槐叶回来”。
阿默将那包槐树种小心地收进剑囊,归一剑的剑穗上,新系的芦苇与旧芦苇相触,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重复着小镇的叮咛。“周先生说,影阁虽灭,但叛将的余党或许还藏在江湖各处。”他勒住马缰,望着远处的官道,“我们往南走,去‘烟雨城’看看,那里是江南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林辰点头,沉水剑的金线在阳光下流转:“正好,百草谷的白老先生说过,烟雨城的‘回春堂’有位苏大夫,擅长用草木之气调养旧伤,周先生的刀伤或许能请他看看。”
一路向南,气候渐暖,官道旁的杨柳抽出新枝,稻田里的秧苗绿得发亮。行至“清溪驿”,两人歇脚时,见驿站的墙角围着一群人,一个穿青布衫的少年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着什么,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
“是个疯子吧?画些歪歪扭扭的东西,还说是什么‘活地图’。”
“听说他是从北边逃来的,家乡遭了灾,一路乞讨到这里,脑子怕是饿坏了。”
阿默走近一看,少年画的竟是落槐镇的轮廓,老槐树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新芽”二字。他心中一动,归一剑的剑穗轻轻晃动:“你是落槐镇的人?”
少年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你认识老槐树?”他扑上来抓住阿默的衣袖,“它还活着吗?我爹是护林人,他让我逃出来报信,说影阁的人要挖树根……”
少年名叫槐生,正是落槐镇护林人的儿子。影阁的人搜不到铸剑秘录,便以为秘录藏在老槐树的根里,竟想挖树取秘。槐生的父亲拼死阻拦,被打成重伤,临终前让他带着槐树种逃出来,说只要树种还在,故园就不会真的消失。
“老槐树活下来了,还发了新芽。”阿默从剑囊里取出那包槐种,与少年手里的半袋种子放在一起,“你看,我们都带着它呢。”
槐生捧着种子,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以为……以为再也回不去了……”
正说着,驿站外传来马蹄声。几个穿黑衣的汉子勒马停下,为首的脸上有块刀疤,腰间佩着柄短刀,刀鞘上刻着影阁的“影”字——竟是影阁的漏网之鱼,一路追着槐生而来。
“小崽子,把树种交出来!”刀疤脸翻身下马,短刀出鞘,寒光直指槐生,“影主说了,那树里藏着寒铁的线索,找到线索,赏你个全尸!”
槐生将种子紧紧抱在怀里,往阿默身后躲:“那是我家的树,才没有什么线索!”
林辰沉水剑出鞘,金芒如拦路的光墙:“影阁已灭,你们还敢为祸?”
“灭?”刀疤脸冷笑,“影主说了,只要还有一人记得定北剑案,影阁就不算灭!”他挥刀砍来,刀风带着股戾气,“今天不光要抢种子,还要让你们尝尝挖心的滋味!”
阿默归一剑同时出鞘,墨色剑光护住槐生,云纹剑势引着驿站旁的溪水,在身前凝成水幕。刀疤脸的短刀砍在水幕上,激起一片水花,刀刃却被水流的力道带偏,擦着阿默的肩头飞过。
“风随云动,水逐势流。”阿默的剑招愈发流畅,归一剑的云纹与溪水流转同步,时而如细浪拍岸,将黑衣人的刀招化解于无形;时而如惊涛裂石,逼得他们连连后退。他发现,将槐种的生机融入剑势,云纹竟泛起淡淡的绿意,带着种破土而出的韧劲。
林辰的沉水剑则如金虹贯日,剑穗上的菩提子念珠与金线相辉映,每一剑都精准地挑落黑衣人的兵器,却不伤其要害——正如老槐树虽遭烈火,却仍留生机,剑也该有容人之量。
激斗中,一个黑衣人绕到槐生身后,想偷袭夺种。槐生虽害怕,却猛地将种子抛给阿默,自己扑上去抱住黑衣人的腿:“别碰我家的树!”
阿默接住种子,归一剑的云纹陡然暴涨,剑势如春风拂过荒原,将黑衣人尽数卷倒在地。刀疤脸见势不妙,虚晃一刀想逃,却被林辰的沉水剑缠住手腕,金线顺着刀身游走,将他的内力暂时封住。
“影主是谁?”林辰的剑刃贴着他的咽喉,金线泛着冷光。
刀疤脸梗着脖子不说话,却被阿默用归一剑的剑穗轻轻一挑下巴——剑穗上的芦苇带着溪水的湿气,凉得他一个激灵,竟脱口而出:“是……是‘枯影先生’!他说自己是叛将的遗孤,要让所有对不起他爹的人都付出代价!”
说完他才意识到失言,悔恨地闭上嘴。林辰与阿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枯影先生定是想利用寒铁之精重铸定北剑,完成其父未竟的叛乱。
槐生听说影阁还要害老槐树,急得直跺脚:“我们快回去保护它!”
“不用。”阿默将槐种交给他,归一剑的云纹泛着温和的光,“老槐树能熬过烈火,就说明它的根扎得够深。真正需要守护的,不是树,是带着树种的人,是记得故园的心意。”
他让槐生跟着南下的商队去烟雨城,那里有周砚山的旧识,能保他安全。槐生捧着种子,给阿默与林辰磕了三个头,说等长大了也要学剑,像他们一样保护故园。
看着商队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阿默的归一剑轻轻震颤,剑穗上的芦苇似乎也染上了槐种的生机。“你说,枯影先生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复仇?”他轻声问道,“难道他不知道,仇恨只会让更多人失去故园吗?”
林辰望着远处的稻田,沉水剑的金线与秧苗的绿意相映:“就像老槐树会被烈火灼伤,人心也会被仇恨冻结。只是他忘了,树有新芽,人心也该有转圜的余地。”
行至暮春,两人终于抵达烟雨城。江南的雨总是缠绵,像扯不断的丝线,将青石板路润得发亮。回春堂就开在秦淮河畔,门楣上挂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门口种着两株芭蕉,雨打叶响,如奏琴音。
苏大夫是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正坐在堂中为病人诊脉,见他们进来,放下脉枕微微一笑:“周先生的信收到了,两位请随我来。”
内堂的药柜高达屋顶,摆满了贴着标签的药罐,空气中弥漫着薄荷与艾草的清香。苏大夫取出个青瓷瓶,倒出三粒碧绿色的药丸:“这是‘醒木丹’,能调和体内的草木之气,周先生的刀伤用它辅助汤药,不出半月就能痊愈。”
他注意到阿默剑穗上的芦苇与槐种,眼中闪过异色:“少侠的剑上,有新生之气。”
“苏大夫也懂剑?”阿默好奇道。
“略知一二。”苏大夫指着药柜上的一幅《草木图》,“你看这图中的竹,历经风雨却节节拔高,靠的不是蛮力,是韧劲。剑也一样,最厉害的不是锋芒,是藏在锋芒后的生机。”
阿默看着归一剑上流动的云纹,突然明白——父亲的淬云术,风君侯的风影剑,最终都指向“生”而非“杀”。就像槐种埋在土里,看似沉寂,实则藏着破土而出的力量,剑的终极境界,或许也是如此。
夜雨渐停,秦淮河上的画舫亮起灯笼,歌声与笑声顺着风飘来。林辰与阿默站在回春堂的廊下,看着雨珠从剑穗上滴落,溅起细小的水花。
“明天去给周先生送药。”林辰轻声道,沉水剑的金线映着灯笼的光,“然后,去找枯影先生。”
阿默点头,握紧归一剑,剑穗上的槐种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意,隔着剑囊传来微弱的暖意。他知道,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剑上的生机不息,故园的牵挂不止,就一定能让更多人明白——守护的真谛,从来不是握紧仇恨,而是播撒希望,就像那包槐种,离离原上,终会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