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百草谷的紫菀架润得油亮。去年埋下的“三色籽”已抽出藤蔓,嫩紫的卷须像无数只小手,正沿着竹架往上攀,叶片上的雨珠滚来滚去,映得架下的三色绳结愈发鲜亮。
“快搭辅助架!”林辰踩着竹梯,手里递下捆细竹条,“这藤长得疯,不引着点,会缠成乱麻。”
赵墩子在下面接竹条,裤脚沾满了带泥的草屑:“阿古拉其说草原的藤更野,牧民们用驼毛绳牵着,让它们顺着蒙古包的木柱爬,到夏天能遮半面墙呢。”他把竹条插进土里,用软绳固定住藤蔓,“俺们的竹架可比木柱结实,保准能让藤爬到顶!”
周丫提着竹篮走来,篮里是春杏捎来的“引藤花”——江南的一种香草,晒干后系在架上,能引诱藤蔓往高处爬。“春杏姐说这花有股特殊的香,藤闻着就往上长,”她踮着脚把花系在竹架顶端,辫子上的紫菀花瓣被雨打湿,贴在脸颊上,“你看这株‘粉边1号’的藤,都快追上去年的高度了!”
藤尖果然格外精神,卷须紧紧抓住竹条,像憋着股劲儿要争第一。林辰用尺子量了量,才半个月,竟比旁边的藤高出三寸,茎秆也更粗壮,带着沙棘混种的韧劲。“这就是‘三色籽’的好处,”他笑着在《春生记》上记下,“抗逆性强,长势优于普通品种。”
雨停时,春杏带着苏婉堂的花匠来了。花匠背着个竹篓,里面装着各色花苗:“老掌柜说,紫菀架下种些耐阴的花,既能护根,又能看景,这是江南的‘花伴草’法子。”
花苗里有兰草、石竹,还有几株茉莉,都是带着江南水汽的品种。周丫立刻选了茉莉,小心翼翼地种在“粉边1号”的藤下:“阿古拉其说草原的花少,等茉莉开了,我摘些寄给她,让她闻闻江南的香。”
花匠蹲在旁边指导:“茉莉喜湿,得离藤根三寸种,不然会争水。”他手里拿着把小剪刀,熟练地给藤蔓打顶,“这里要剪,让养分往侧枝走,将来开花才多。”
赵墩子看得眼热,也拿起剪刀学着剪,却笨手笨脚地剪多了,急得直挠头。花匠笑着教他:“就像给羊剪毛,不能一刀下去太狠,得顺着长势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湿漉漉的藤蔓上,泛着温润的光。阿古拉泰带着牧民送来了新做的羊毛毡,铺在架下的泥地上,免得孩子们踩坏了刚种的花苗。“我姐托人捎了草原的‘肥酒’,”他从怀里掏出个锡壶,“用马奶和沙棘酿的,说给藤根浇点,能壮苗。”
林辰倒出点酒,果然带着醇厚的奶香和微酸,他用清水稀释后,小心地浇在“粉边1号”的根边:“这法子新鲜,说不定真能让藤长得更旺。”
牧民们围着竹架席地而坐,赵墩子拿出烤好的红薯,春杏打开带来的茶罐,周丫则把花匠刚教她编的花环戴在阿古拉泰头上——用紫菀藤和刚开的野菊编的,引得众人直笑。
“你看这藤,”李药师拄着拐杖,指着缠绕在一起的藤蔓,“青的是谷里的,紫的是草原的,带点绿白的是江南的,缠在一个架上,谁也离不开谁了。”
林辰望着那些互相缠绕的藤蔓,忽然觉得它们像无数条三色绳,把三地的土地、三地的人都缠在了一起。风穿过架间,藤蔓轻轻摇晃,卷须摩擦竹条的声音,像在说:再长些,再长些,等爬满了架,就能把三地的春天,都织成一片紫了。
夕阳染红竹架时,最后一根辅助架也搭好了。孩子们在架下系满了新的三色绳结,每个结上都挂着片花瓣——谷里的紫菀、草原的沙棘、江南的茉莉,风一吹,像无数只小蝴蝶在飞。
林辰在《春生记》的空白页画了个缠满藤蔓的竹架,架下的人笑着举杯,旁边写着:
“藤缠架,架连三地;春生芽,芽满九州。”
他知道,这藤蔓爬得越高,三地的联结就越紧,等繁花满架时,无论是草原的风、江南的雨,还是谷里的土,都会在这紫色的花海里,酿出同一种甜。
谷雨的暖风吹得百草谷的紫菀架摇摇晃晃,藤蔓间已缀满了花苞,像无数颗攒紧的紫星星,只待一声令下便要炸开。林辰站在架下,指尖拂过最饱满的那个花苞,表皮已泛出淡淡的紫,能摸到里面细密的纹路——是花瓣在舒展筋骨。
“林先生!阿古拉其的马队到谷口了!”赵墩子从山道上跑下来,粗布褂子被风吹得鼓鼓的,“她说带了草原的‘催花酒’,洒在花苞上,三天就能全开!”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马蹄声,阿古拉其骑着匹白马奔来,马背上搭着个羊皮袋,袋口飘出淡淡的酒香。“俺们的紫菀都开成海了!”她翻身下马,把羊皮袋往石桌上一放,“这酒是用沙棘花和马奶酿的,牧民们说比清水管用!”
周丫凑过去闻了闻,酒香里混着沙棘的酸,忍不住皱鼻子:“会不会把花喝醉呀?”
“才不会,”阿古拉其笑着拧开袋口,往手心倒了点,轻轻洒在最近的花苞上,“你看,它都在发抖呢,是高兴的!”
果然,花苞在酒香里轻轻颤了颤,像只被惊动的小蝶。林辰笑着摇头,却也任由她折腾——草原的法子,有时带着股野趣,偏偏很管用。
春杏的船也到了,这次她带来了江南的“引蜂箱”,竹编的箱子里爬满了金黄的蜜蜂。“老掌柜说,紫菀花得靠蜜蜂传粉,这些是特意养的‘三色蜂’,能认三地的花香。”她把蜂箱摆在架下,掀开盖子,蜜蜂嗡地一下飞出来,绕着花苞打旋,像在辨认老朋友。
孩子们立刻围过来看热闹,赵墩子举着个竹筛,说要帮蜜蜂挡挡风雨;周丫则把阿古拉其带来的沙棘蜜抹在花瓣上,引得蜜蜂更欢了。阿古拉其蹲在蜂箱旁,用西域文在箱壁上画了只小羊,说“让蜜蜂也认识草原的朋友”。
花开得比预想中更快。第二天清晨,林辰刚推开窗,就被满架的紫惊得说不出话——昨夜的风像位信使,吹开了大半的花,淡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把竹架遮得严严实实,连阳光都只能透过缝隙洒下碎金。
“开了!全开了!”周丫的欢呼声从架下传来,她穿着新做的蓝布裙,正踮着脚给最高处的花系红绳,裙摆扫过架下的茉莉,带起一阵香风。
赵墩子扛着梯子跑来,梯子上绑着个小竹篮:“俺要摘朵最大的,给阿古拉其当发簪!”他爬上梯子,小心翼翼地掐下朵碗口大的花,花瓣边缘带着圈浅粉,正是“粉边1号”的花。
阿古拉其接过花,别在辫子里,转身往草原的马队跑去:“俺要让牧民们看看,谷里的花比草原的还美!”马队的骆驼早已备好,驼背上铺着绣满紫菀花的羊毛毡,是阿古拉其连夜赶制的,要把谷里的花潮带回草原。
春杏指挥着伙计往船上搬花:“这些送苏婉堂,老掌柜说要摆在堂前,让江南的人都知道,三地合种的紫菀能开得这么好。”她还特意选了些带着花苞的枝子,“让它们在船上接着开,一路开到江南去。”
花潮里渐渐热闹起来。药农们忙着采花制茶,说紫菀花茶能安神;孩子们则在架下铺起羊毛毡,摆上沙棘酱、桂花糕,说是要办“赏花宴”;李药师带着老人们坐在凉棚下,看着满架的花,念叨着“云卿先生要是能看见,该多高兴”。
林辰坐在架下的羊毛毡上,手里捧着《春生记》,账册上的字迹已被花影染成淡紫。他翻到最后一页,画了片无边无际的紫菀花海,花海中间有座竹架,架上系着红、蓝、黄三色绳结,绳结的末端,分别连着草原的蒙古包、江南的乌篷船、谷里的学堂。
“林先生,”周丫端着杯紫菀花茶走过来,茶水里飘着片粉边花瓣,“您看这茶,像不像把春天泡在里面了?”
林辰接过茶杯,茶香混着花香漫进肺腑,忽然觉得这花潮不止漫过了百草谷,更漫过了草原的沙、江南的水,漫过了三地人的心。那些曾经的账册、绳结、约定,此刻都开成了花,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说:看啊,我们真的长在了一起。
远处,阿古拉其的马队出发了,驼铃在花潮里叮咚作响,辫子里的紫菀花随着马蹄轻晃;春杏的船也扬帆了,船头摆着的紫菀花迎着风,花瓣舒展得像要飞;赵墩子和周丫还在架下追逐,笑声惊起一群蜜蜂,在花海中划出金色的弧线。
林辰望着这一切,在《春生记》的最后一行写下:
“一花引来万花开,一地春连三地春。”
风穿过紫菀架,带着满架的花香,吹向草原,吹向江南,吹向所有种着“三色籽”的土地。他知道,这花潮不会停,就像三地的联结不会断,今年开在谷里,明年就会开在草原的蒙古包旁,开在江南的水巷边,开在每片需要暖、需要盼、需要联结的土地上,把“三地合”的故事,开成永不凋谢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