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北的路,越走越寒。枯黄的草叶上结着细碎的冰碴,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针扎似的疼。寒月谷就在这片连绵的雪山深处,谷口挂着厚厚的冰瀑,晶莹剔透的冰棱垂下来,像无数把倒悬的利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大侠,你看那冰瀑!”阿木裹紧了身上的棉袄,指着谷口的冰瀑。冰瀑里隐约能看到人影,有的站着,有的坐着,甚至还有人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像是被瞬间冻住的,连脸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见——有惊恐,有绝望,还有一丝诡异的平静。
林辰勒住马,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雾。他望着冰瀑里的人影,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些人……怕是都成了‘冰尸’。”《草经》里记载,冰尸妖最喜将活人冻在冰中,让他们永远保持死前的模样,供自己“观赏”,被冻住的人魂魄不散,困在冰里,日夜承受苦寒,比死更难受。
“那我们怎么办?”阿木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不怕妖魔鬼怪的凶戾,却怕这种无声的死寂——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被永远封在冰里,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进去看看。”林辰握紧了铁剑,剑鞘上凝了层薄冰,“总不能让他们永远困在里面。”
两人牵着马,小心翼翼地绕过冰瀑。谷里比外面更冷,呼出的气瞬间就能变成白霜,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冰层,走在上面,脚下打滑,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在这死寂的谷里显得格外刺耳。
谷道两旁的岩壁上,挂满了冰雕似的人影。有穿着官服的中年人,像是赶路的官员;有背着行囊的书生,手里还攥着半卷书;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孩子的脸埋在她怀里,看不清表情。这些冰尸都保持着生前的姿态,冰层晶莹剔透,连衣服的纹路、头发的丝缕都看得一清二楚,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妖也太残忍了……”阿木的声音哽咽。他走到一个冰尸前,那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手里握着一把柴刀,脸上带着倔强,显然是想反抗,却被瞬间冻住。
林辰伸手按在冰尸上,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冰层下似乎有微弱的波动,像是魂魄在挣扎。他从怀里掏出“连脉草”的种子,撒在冰上。草种落在冰面,竟没有被冻住,反而冒出一点绿意,像颗小小的火苗,在冰上烧出个细小的洞。
“还有救。”林辰松了口气,“他们的魂魄还没散,只是被冰封住了。”
往谷里走了约莫半里地,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冰湖。湖中央的冰面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她披着雪白的狐裘,长发及腰,肤色白得像冰,容貌极美,只是眼神冷得像万年寒冰,没有一丝温度。她面前的冰桌上,摆着用冰雕成的茶具,正慢条斯理地“喝茶”,而她身后的冰壁上,冻着更多的人影,密密麻麻,像幅诡异的画。
“来了客人,怎么不通报一声?”女子抬起头,声音清脆,却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她的目光落在林辰和阿木身上,像在打量两件待冻的“藏品”。
“你就是冰尸妖?”林辰拔剑出鞘,铁剑的寒光与周围的冰色相融,“这些人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将他们冻在冰里?”
女子轻笑一声,笑声在谷里回荡,激起一阵冰屑:“无冤无仇?这世间的人,为了取暖,砍伐山林;为了饱腹,猎杀走兽;为了名利,互相残杀……他们的热血那么肮脏,不如冻在冰里,永远保持干净,不好吗?”
“干净?”林辰怒喝一声,“他们有父母妻儿,有未竟的心愿,有鲜活的生命!你凭什么用你的‘干净’,剥夺他们的一切?”
“凭什么?”女子站起身,狐裘飘动,带起一阵寒风,“就凭我是这寒月谷的主人!就凭我能让他们永远‘活着’,不像那些腐烂在泥土里的蝼蚁!”她抬手一挥,冰湖突然裂开,无数冰锥从湖里钻出,朝着两人射来,冰锥上闪烁着幽蓝的光,显然带着剧毒。
林辰将阿木护在身后,铁剑挽出剑花,“破风式”的剑气劈开冰锥。冰锥被斩碎,化作无数冰碴,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阿木,撒草种!”他大喊,同时将内劲运至掌心,按在冰面上。
阿木立刻掏出“连脉草”种子,用力撒向冰湖。草种落在冰上,瞬间生根发芽,嫩绿色的茎秆在冰面上蔓延,像无数条绿色的小蛇,朝着白衣女子游去。“连脉草”的“守心符”纹路亮起,所过之处,冰层竟开始融化,冒出丝丝白汽。
“这是什么草?”白衣女子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讶,她后退几步,看着那些绿色的草茎,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它们……它们在融我的冰!”
“这是能带来生机的草,是能驱散苦寒的草!”林辰的声音透过剑气传出,“它告诉你,生命不是用来冰封的,是用来燃烧的!哪怕只有一瞬的温暖,也比永恒的死寂更有意义!”
他纵身跃起,铁剑带着“合璧式”的刚柔之力,朝着白衣女子刺去。女子衣袖一挥,身后的冰壁突然炸开,无数冰尸从冰里飞出,像被操控的傀儡,朝着林辰扑来。这些冰尸的眼睛里闪烁着幽蓝的光,显然被妖力控制了。
“小心!这些冰尸被她控制了!”林辰提醒道,剑势却丝毫不减。他知道,这些冰尸里困着无辜的魂魄,不能下死手,只能用剑气震碎他们身上的冰层,解救里面的魂魄。
铁剑的剑气落在冰尸上,冰层纷纷碎裂,露出下面早已冻僵的身体。每当一具冰尸的冰层被震碎,就有一道淡金色的魂魄从里面飞出,朝着谷外飞去,像是得到了解脱,在空中盘旋片刻,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了。
“我的藏品!我的藏品!”白衣女子发出一声尖叫,她没想到林辰竟能在不伤害魂魄的情况下震碎冰层。她猛地扑向林辰,双手化作冰爪,抓向他的咽喉,指甲上的幽蓝光芒愈发浓郁。
林辰侧身躲过,铁剑反手削向她的手腕。剑刃与冰爪碰撞,发出“铛”的一声,火星四溅。白衣女子的手腕被剑气震得发麻,她后退几步,看着自己手腕上出现的一道浅浅的血痕——那是被“连脉草”的生机所伤,伤口处竟泛着淡淡的绿意,正在缓慢愈合。
“你……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她修行了千年,从未遇到过能伤她的人,更没见过能融化她寒冰的草。
林辰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挥剑。铁剑的寒光与“连脉草”的绿光交织,在冰湖上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白衣女子困在中间。草茎越缠越紧,“守心符”的光芒越来越亮,女子身上的白衣开始融化,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皮肤上渐渐浮现出无数细小的伤痕——那是她生前被冻伤的痕迹。
“我好冷……”女子突然喃喃道,眼神里的冰冷褪去,露出一丝脆弱,“那年冬天,雪下得好大,我和爹娘走散了,冻倒在这谷里……我以为只要把所有人都冻起来,就不会再有人像我一样冷了……”
林辰的剑停在半空。他终于明白,这冰尸妖并非天生邪恶,她只是个被寒冷困住的可怜人,用冰封别人的方式,来填补自己内心的恐惧。
“冷,是因为心里没有光。”林辰的声音放柔了些,“把他们的魂魄放了,也放了自己,好不好?”
白衣女子看着那些从冰尸里飞出的魂魄,又看了看身上缠绕的“连脉草”,草茎上的绿光温暖而柔和,竟让她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她犹豫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抬手一挥,剩下的冰尸身上的冰层瞬间融化,无数道魂魄飞出,朝着谷外飞去。
随着魂魄的离去,白衣女子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她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原来……温暖是这种感觉……”她化作一道白光,融入了“连脉草”的绿光里,谷里的寒气瞬间消散了许多。
冰湖开始融化,露出下面清澈的湖水,阳光透过冰层照下来,在湖底投下细碎的光斑。谷道两旁的冰尸也渐渐融化,化作一滩滩清水,渗入泥土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结束了……”阿木望着谷外,那里的天空放晴了,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林辰点点头,将“连脉草”的种子撒在冰湖周围。草种落在湿润的泥土里,迅速长出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舒展,像无数只温暖的手,抚摸着这片曾经被冰封的土地。
离开寒月谷时,谷口的冰瀑已经融化,化作一道溪流,潺潺地流下山去。那些被解救的魂魄早已消散,想必是去转世投胎了,开始新的生命。
“大侠,你说那冰尸妖,最后是不是也得到了解脱?”阿木问,他心里还是有些可怜那个女子。
“嗯。”林辰望着远方的雪山,“她只是被寒冷和恐惧困住了,当她感受到温暖,放下执念的那一刻,就已经解脱了。”
阿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林辰从怀里掏出地图,上面的标记又多了一个。“往东北走,”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听说‘迷雾沼泽’里有个‘腐骨毒蝇’,专叮活人的骨头,被叮过的人,骨头会慢慢腐烂,最后变成一滩脓水……”
“那我们快走吧!”阿木催马前行,少年的脸上又燃起了斗志。
林辰笑了笑,策马跟上。风雪已经停了,阳光洒在雪地上,暖洋洋的。他知道,前路依旧有险恶,有需要解救的生灵,但只要铁剑还在,“连脉草”的种子还在,这护生的路,就会一直延伸下去,直到每个角落都充满温暖,直到每个生命都能自由地呼吸,不再被寒冷与恐惧所禁锢。
马蹄声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仿佛从未经过。但那些被种下的“连脉草”,会在春天发芽,在夏天生长,在秋天结果,将这份温暖与希望,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告诉后来的人,曾经有两个人,一把剑,一株草,在这里驱散了冰封,带来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