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镇的夜在污浊喧嚣中耗尽最后一丝微光。
天未破晓,一行人已悄然出镇,踏入东方泛着鱼肚白的灰暗里。
凌霜留下的地图虚影烙印在江涛脑海,既指向生路,也悬着未知的审判。
格桑躺在粗木与皮绳捆扎的简易担架上,紫黑毒气被“续命散”勉强压制,却仍在每一次颠簸中让他发出痛苦呻吟。
龙一依旧昏迷,秦雪与清风轮流搀扶,瘦小的清风咬着牙撑着,小脸憋得通红。
云鹤子拄着开裂的拂尘,脚步虚浮如风中残烛。
江涛拖着残臂,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布条下,蓝金光芒不安跳动,吞噬的欲望与钻心剧痛正撕扯他的神经。
出了东门,景象骤然扭曲。黑石街道的尽头,是一片狰狞的“铁棘林”。树木早已枯死,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布满铁锈色倒刺,像无数扭曲的利爪伸向铅灰天空。
地面铺着厚厚的铁锈落叶与尖锐碎石,踩上去咯吱作响,林中弥漫着金属锈蚀的腥气,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偶尔有黑影在枯枝间闪过,留下令人心悸的低吼。
“跟紧!莫碰铁棘!”云鹤子喘息着提醒,“此木含金煞之气,倒刺带毒,还招‘铁爪蝠’!”
话音未落,头顶枯枝突然骚动!数十只翼展尺余的蝙蝠俯冲而下——它们浑身覆着铁灰色硬毛,爪如弯钩,猩红小眼死死盯住最弱小的清风!
“低头!”江涛厉喝,左掌灌注残存真气,带起劲风拍向蝠群!噗噗几声,几只铁爪蝠被震飞,更多的却悍不畏死扑来!
嗤啦!
一道冰蓝剑气后发先至,精准掠过蝠群!寒气瞬间冻结十几只,噼里啪啦掉落在地,剩余的怪叫着四散逃窜。
众人回头,凌霜不知何时已跟在队尾,月白长袍在灰暗林间纤尘不染。
她没看众人,冰眸扫过前方幽深路径,清冷声音穿透枯枝:
“铁棘林深处有‘铁背妖猪’巢穴,绕左侧山脊走。”
话音落,身形一晃,已融入枝影,像林间幽灵。
有凌霜暗中指引,队伍在正午前穿出铁棘林。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却更令人窒息——断脊崖!
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横亘前方,弥漫着灰色雾气。
裂谷对面,是被巨斧劈开般的黑色岩壁,唯一通道是三道粗如儿臂的铁索,锈迹斑斑,在狂风中吱呀作响,索上覆着滑腻青苔与冰霜,下方是翻涌的灰雾,深不见底。
罡风如刀,卷着冰雾抽在脸上。望着摇晃的铁索,连秦雪都脸色发白。
“抓紧绳索!莫看下方!跟紧贫道!”
云鹤子咬牙,第一个踏上最左铁索。
他枯瘦的手死死攥住腐朽的麻绳扶手,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像随时会坠入深渊。
秦雪与清风架着龙一,格桑的担架由江涛单手与云鹤子带来的简易滑轮固定,缓慢挪动。
铁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罡风卷着冰雾,几乎要将人掀下去。
江涛右臂的剧痛在寒冷与高度刺激下愈发钻心,他死死咬着牙,仅存的左手青筋暴起,稳住担架,豆大的冷汗混着冰碴滚落。
短短百丈铁索,像跨越了生死。
当最后一人踏上对面岩地时,所有人都几乎虚脱。
翻过最后一道低矮山梁,视线骤然开阔。
一片巨大的青色条石广场依偎在险峻黑石峰下,广场尽头,巍峨山门拔地而起——那是整块白玉雕琢而成,历经风霜仍温润,门楣上“玄天剑宗”四个大字笔锋如剑,气势磅礴。
山门前人声鼎沸。数以千计的少男少女、风尘仆仆的中年汉子从四面八方汇聚,大多穿粗布麻衣,面有菜色,眼神却燃着渴望与忐忑;
也有少数衣着光鲜、前呼后拥者,神色倨傲。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广场中央那座高耸的白玉平台——问心台。
九根三丈高的巨柱环形立在台上,似玉非玉,晶莹剔透,对应金(白)、木(青)、水(黑)、火(赤)、土(黄)五行,及风(淡青)、雷(深紫)、冰(浅蓝)、阴(灰黑)四异灵根。柱面光滑如镜,内有云雾流淌,散发着玄奥灵气。
此刻,问心台上,穿青色剑袍的中年修士正主持测试,声音洪亮压过嘈杂:
“下一位!手触基座,运转引气诀!心无旁骛!”
一个瘦弱的麻衣少年颤抖着将手按在黄色土柱基座上。
他闭目凝神,额头青筋暴起。
几息后,土柱底部亮起一丝微光,像风中残烛,艰难攀升不到一尺便熄灭。
“黄柱亮,土灵根。”张执事面无表情,“光高一尺,驳杂微弱,下下等。无缘仙途,退下!”
少年如遭雷击,脸色惨白瘫倒,被灰衣杂役拖走,场下响起压抑的唏嘘与嘲笑。
接着,锦衣少年昂首上台,手按赤色火柱。
火柱底部瞬间爆发出耀眼红光,光柱噌噌蹿升,一丈、两丈,稳稳停在两丈七尺,红光炽烈映红半个台子。
“赤柱!火灵根!”张执事眼中闪过赞许,“光高两丈七尺!精纯刚烈!上等资质!入外门甲等!”
场下响起羡慕惊呼,锦衣少年傲然走向山门旁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
测试残酷而高效。有人黯然离场,有人欣喜若狂。
九根石柱像冰冷的命运之尺,丈量着每个人的仙缘起点。
“那便是…测灵石柱?”秦雪喃喃自语,看着石柱,手心全是汗。
云鹤子望着格桑灰败的脸、龙一微弱的气息,又看看手中几块浑浊灵石,老脸写满焦虑。
江涛的目光死死盯住浅蓝色冰柱。
凌霜的剑气是冰寒的…他下意识握紧左手中冰凉的玄天剑令,又低头看了看布条下蓝金光芒搏动的右臂。混乱、吞噬、辐射…这与石柱需要的“灵气亲和”,会是同一种东西吗?若石柱无光…若被视作异端…
“持令者,上前测试!”张执事的声音如惊雷,目光穿透人群,精准落在江涛一行人身上——玄天剑令的气息,在靠近山门时已被感应。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看到他们的惨状——担架上毒气弥漫的格桑、昏迷的龙一、老弱病残的组合,尤其是江涛透出诡异光芒的残臂时,惊疑、不屑、厌恶、好奇的目光如针扎般刺来。
“哪来的逃难者?”
“那人的手…好邪门!”
“带半死人还想入仙门?可笑!”
“看那令牌…像是剑宗信物?”
议论声如潮水涌来。
云鹤子深吸一口气,上前高举玄天剑令:“执事大人,我等持凌霜仙子所赐剑令,参与入门考核!”
“凌霜师叔?”张执事脸上露出讶异,验过剑令点头,“剑令无误。何人欲测灵根?”
他目光扫过众人,在江涛右臂上停留片刻,眉头微蹙。
“贫道云鹤子,携弟子清风,愿测!”云鹤子拉着清风上前。
“晚辈秦雪,愿测。”秦雪深吸一口气站出。
江涛松开担架绳索,一步踏出,嘶哑的声音带着决绝:“江涛,撤!”
张执事目光如电,扫过三人,最终定格在江涛身上:
“你手臂伤势诡异,灵力波动混乱,恐扰石柱感应。最后再测。”他指向问心台,“云鹤子、清风、秦雪,依次上台!”
云鹤子率先上前,枯手按在黑色水柱基座上。
他运转微弱道家灵力,许久,水柱底部亮起一丝乌光,像浑浊溪流,艰难攀升一尺八寸便熄灭。
“黑柱亮,水灵根。”张执事平淡道,“光高一尺八寸,浑浊微弱,下下等。入外门杂役。”
云鹤子身体一晃,老脸灰白,苦涩退下。仙缘浅薄,早在意料之中。
小清风怯生生上前,小手按在青色木柱上。
他不懂引气,只紧张闭眼。几息后,木柱底部亮起柔和青光,带着勃勃生机,稳定攀升至一丈五尺。
“青柱!木灵根!”张执事眼中闪过惊讶,“光高一丈五尺!纯净温和!中等资质!入外门乙等!”场下响起小阵惊呼,云鹤子看着懵懂的清风,浑浊老眼泛起欣慰泪光。
轮到秦雪。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手按赤色火柱基座。
她不懂修真法门,只能想象实验室里的微观能量流动。
时间流逝,火柱毫无反应。
秦雪的心一点点沉底。就在绝望时,旁边灰黑色阴柱底部,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瞬间熄灭,像错觉。
张执事紧锁眉头,盯着阴柱几秒,又看看无反应的火柱,最终摇头:
“无灵根显现。阴柱微动或为错觉,或为隐性阴脉,然无法引动,等同凡骨。无缘仙途。”
冰冷的宣判如重锤,秦雪脸色煞白,踉跄后退。
科学家的骄傲,在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她…竟是凡骨?
最后,所有目光聚焦在江涛身上。
他一步步踏上问心台,残破衣衫在罡风中猎猎作响。
右臂布条下,蓝金光芒越发不安,像即将挣脱的凶兽。
他无视台下目光,无视张执事的审视,径直走到九根石柱中央。
该选哪一根?五行?异灵根?他的力量,哪一根能容下?
吞噬的本能在嘶吼,右臂剧痛灼烧理智。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石柱,最终落在浅蓝色冰柱上——凌霜的冰寒…或许是唯一可能的归属?
他伸出完好的左手,带着决绝,缓缓按向冰柱基座。
指尖即将触及冰凉基座的刹那!
嗡——!!!
异变陡生!
不是冰柱!是江涛体内被压制的混乱能量,被石柱的纯净灵气彻底激怒!
布条下的右臂,蓝金色光芒猛地爆裂!
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湮灭气息的能量,像失控的火山轰然爆发!
以江涛为中心,蓝金色能量环扩散开来!
问心台上,九根测灵石柱剧烈震颤,柱内云雾瞬间混乱,各色光芒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尤其是最近的冰柱,以他左手悬停处为中心,“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细微却刺眼的缝隙!
全场死寂!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数千道目光凝固,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被金光芒包裹的身影,以及那九根如风中残烛般哀鸣的石柱!
张执事脸色剧变,厉声喝道:“住手!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