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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朱红大门在暮色中泛着沉郁的光,门旁的石狮子叼着铜铃,被灯笼映得轮廓分明。春桃抬手敲了三下铜环,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 —— 值守的校尉见是个穿青布丫鬟服的姑娘,眉头微蹙:“深夜叩门,可有要事?”

“小女春桃,是蔡承业老先生的丫鬟,奉老爷之命,送东西给柳少卿,事关三年前安西粮案。” 春桃说着,从怀里掏出紧紧裹着的樟木盒,指尖因紧张还在微微发颤,“老爷说,务必亲手交给柳少卿,还请校尉通传。”

校尉闻言,眼神顿时一凛 —— 安西粮案是大理寺近期重点追查的旧案,柳少卿白日里还在提及蔡承业这个关键人物。他不敢怠慢,连忙让春桃在门房等候,自己快步往后院书房跑去。

此时的柳少卿,正对着案上的粮案卷宗皱眉。他年近四十,身着绯色官袍,案头堆着从库房调出的旧档,其中一份标注着 “西字柒叁粮车” 的残页,边角已泛黄发脆。听到校尉禀报,他立刻起身:“快请她进来!”

春桃跟着校尉走进书房,一见到柳少卿,便双手捧着樟木盒递上前:“柳少卿,这是我家老爷藏了三年的账册残页和粮车编号牌,老爷说,这是当年秦敬大人追查粮案时留下的证据,也是‘西字柒叁’粮车的关键凭证。”

柳少卿接过樟木盒,指尖触到盒身的凉意,心中一阵激动。他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放着两叠泛黄的账册残页,还有一块青铜质地的粮车编号牌,上面 “西字柒叁” 的刻痕清晰可见。他拿起账册,借着烛火仔细翻看,残页上记录的粮车运输路线、交接官员姓名,与库房旧档的疑点完全吻合 —— 当年 “西字柒叁” 粮车根本没运到安西军营,而是被改道运往了淮南王的私仓!

“蔡老先生…… 终于肯把证据交出来了。” 柳少卿长叹一声,抬头看向春桃,“你家老爷可有其他交代?比如这三年间,是否有人威胁过他?”

“有的。” 春桃点点头,将苏半仙上门、提及 “用安西的儿子威胁老爷” 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那算命先生还说,是秦怀安大人托他带话,让老爷把账册交给少卿,这样我家少爷在安西就能平安。”

“秦怀安?” 柳少卿眼神一动 —— 秦怀安是秦敬的长子,三年前秦敬遇害后,他便远赴安西从军,一直暗中追查父亲的死因。看来苏半仙的身份,绝非普通算命先生。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玄镜司主事萧珩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凉意:“柳少卿,账册拿到了?” 他方才在街面安排好护卫,便立刻赶来大理寺,显然早已与柳少卿约定好联动查案。

柳少卿将樟木盒递给他,语气凝重:“不仅有账册,还有粮车编号牌。蔡承业被淮南王旧部用儿子威胁,才藏了三年。苏半仙的身份,恐怕与秦怀安有关,他能说动蔡承业,定是握有让蔡承业信任的凭证。”

萧珩打开樟木盒,目光落在编号牌上,指尖摩挲着刻痕:“这编号牌的材质,与当年从秦敬书房搜出的铜牌一致,都是安西军特制的青铜。苏半仙今日在蔡府外亮出的铜铃,铃身上的雪莲纹,也是安西驿卒的标识 —— 他极有可能是秦怀安留在长安的眼线,专门负责接触蔡承业这类关键证人。”

春桃站在一旁,听到 “淮南王旧部”“秦怀安”,才隐约明白老爷藏账册的苦衷。她想起老爷对着西窗发呆的模样,想起巷子里白莲社王阿婆的帮助,轻声道:“柳少卿,萧主事,我家老爷说,他对不起秦敬大人,这三年心里一直不安。如今账册交出来了,只盼能还秦敬大人一个清白,也盼我家少爷能平安。”

柳少卿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他能站出来交出证据,已是大功一件。大理寺与玄镜司定会彻查此案,不仅要还秦敬大人清白,还要揪出幕后黑手,让安西粮案的受害者都能得到公道。”

萧珩也补充道:“你路上遇到的白莲社之人,我们已派人留意。他们虽是民间组织,却在暗中帮助百姓,今日若不是他们,你或许会被泼皮纠缠,耽误送账册的时辰。这长安的安稳,从来不是只靠官差,还有这些藏在巷陌里的善意。”

春桃点点头,心中安定了许多。柳少卿让人安排车马送她回蔡府,临走前,还特意给了她一封书信,让她转交蔡承业,信中承诺会保障他儿子在安西的安全。

待春桃离开,萧珩将账册摊在案上,与柳少卿一同分析:“从账册记录来看,当年负责改道粮车的,是淮南王的亲信卫弘。卫弘在淮南王倒台后,一直下落不明,如今有了账册上的交接记录,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卫弘的踪迹。”

“还有秦怀安。” 柳少卿指着账册上的一处批注,“这处‘谷口驿血痕’,与秦敬遇害的地点一致。秦怀安在安西,或许掌握着更多关于卫弘的线索。我们得尽快联系秦怀安,让他配合查案。”

萧珩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是苏半仙传来的密信:“苏半仙说,秦怀安近期会派人送一份关于卫弘落脚点的密报来长安,届时我们就能收网。在此之前,需派人保护好蔡承业和春桃,防止淮南王旧部灭口。”

烛火跳动,映着案上的账册与密信。安西粮案的真相,如同被拨开的迷雾,渐渐显露出轮廓。而此时的蔡府,蔡承业正站在西窗前,望着远处大理寺的方向,手中攥着春桃带回的书信,眼眶微微发热 —— 藏了三年的秘密,终于有了揭开的一天,秦敬的冤屈,也终于有了昭雪的希望。

巷子里的槐花瓣还在飘落,落在蔡府的青石板上,落在大理寺的朱红门前,也落在萧珩与柳少卿案上的账册旁。长安的夜,虽仍有暗流涌动,却因这一份迟来的账册,多了几分走向光明的可能。

春桃送账册的次日午后,陈默刚在玄镜司整理完安西粮案的后续文书 —— 萧珩已派人按账册线索追查卫弘踪迹,柳少卿也加急起草了致安西都护府的公文,请求协助保护蔡承业之子。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正准备去大理寺对接最新进展,却见萧珩捧着一个木盒走进来,神色比往日凝重几分。

“陈校尉,你且看看这个。” 萧珩将木盒放在案上,打开时露出一枚泛着旧光的银簪 —— 簪头雕着三朵白梅,银线收边的工艺格外眼熟,正是陈默书房笔筒里那支林飒留下的发簪同款。“这是从卫弘早年的旧宅搜出的,除了簪子,还有半张残缺的图纸,画着一座塔的轮廓,标注着‘锁星’二字。”

陈默拿起银簪,指尖摩挲着熟悉的梅花纹路,心中一动:“林飒的发簪也是这般工艺,难道卫弘与林氏有关?” 他接过萧珩递来的图纸,泛黄的纸页上,锁星塔的底层密室结构隐约可见,角落还画着一个与璇玑玉相似的玉饰符号,“这锁星塔…… 在哪?”

“据苏半仙传来的消息,锁星塔在终南山深处,是前朝林氏的隐秘据点。” 萧珩的指尖落在图纸的密室入口处,“蔡承业账册里提到的‘离魂丹’,当年正是林氏方士为淮南王炼制的;而林飒的父亲,正是当年负责炼丹的首席方士,后来因不愿继续残害活人,带着部分典籍和信物逃离,从此下落不明。”

陈默忽然想起此前追查秘金会时,林飒提及 “家族藏有能解银蛊的秘宝”,当时未及深问,如今看来,这秘宝或许就藏在锁星塔中。他握紧手中的银簪,又想起苏青禾体内尚未彻底清除的银蛊,以及林氏与安西粮案的隐秘关联:“卫弘躲了三年,会不会也在找锁星塔?他若拿到林氏的秘宝或炼丹典籍,恐怕会掀起更大的风波。”

“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 萧珩的语气沉了几分,“柳少卿那边已查到,卫弘近期与终南山的山贼有勾结,似在打探锁星塔的具体位置。玄镜司需派人先一步找到密室,取出林氏遗物,既能查清林氏与粮案的牵连,或许还能找到解银蛊的方法,救苏青禾姑娘。”

陈默的目光落在图纸上的璇玑玉符号上,又想起苏晚璃曾提及 “林氏有血脉印记能感应秘宝”,左腰的镇星纹似有若无地泛起暖意 —— 他虽不知自己与林氏的渊源,却隐约觉得,这锁星塔之行,不仅关乎安西粮案的真相,更与他自身的身世、苏青禾的安危紧密相连。

“我去。” 陈默收起图纸与银簪,语气坚定,“苏晚璃在长安照看青禾,我带两名护卫即刻出发,务必在卫弘之前找到密室。” 他转身取过玄镜司的制式短刀,腰间的镇星纹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召唤,暖意渐浓 —— 或许这一次,他不仅能查清旧案,还能解开困扰已久的身世谜团。

萧珩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这是进入锁星塔的通行令牌,苏半仙特意从秦怀安处借来的。塔内机关重重,你务必小心,若遇危险,可点燃令牌发出信号,玄镜司在山下的暗哨会立刻接应。”

陈默接过令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中愈发清明。他快步走出玄镜司,阳光洒在身上,却没有暖意 —— 终南山的锁星塔、林氏的隐秘、卫弘的追兵、苏青禾的银蛊,像一张无形的网,正等着他去揭开。跨上备好的快马,他回头望了一眼长安的方向,心中默念:青禾,等我回来,定能找到解蛊之法;林氏的真相,也终将水落石出。

马蹄声渐渐远去,扬起的尘土落在玄镜司的青石板上,与春桃昨日送账册时留下的痕迹重叠 —— 安西粮案的余波尚未平息,锁星塔的秘辛已悄然展开,而这两条看似独立的线索,正在终南山的深处,汇聚成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锁星塔底层密室的石门被推开时,“吱呀”的摩擦声在空荡的塔内回荡,惊得角落积灰簌簌落下。陈默举着火把迈进门槛,第一缕气息就裹着三层意味——最浓的是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混着地下潮湿的土腥气,深处却藏着一丝极淡的、类似陈年丝绸的柔香,像被时光封存在这里。石壁上隐约能看见模糊的星象刻痕,被岁月磨得只剩浅淡凹槽,火光扫过之时,那些刻痕竟似在暗处轻轻闪烁,看得他心头莫名一紧。

他的靴底碾过碎石,忽然触到一个硬物,弯腰拨开半寸厚的灰,紫檀木匣的云纹雕饰先露了出来。指尖拂过匣面,积灰簌簌掉落,冰凉的木质感透过指尖传来,他深吸一口气才掀开盖子——像是怕惊扰了匣中沉睡的时光。

锦袍先撞进眼底,展开时布料轻响,青金色的林氏图腾在火光下骤然鲜活:玄鸟展翅的弧度凌厉,缠绕的藤蔓却绣得柔婉,针脚细得能看清每一根丝线的走向。陈默的心脏漏跳了半拍,指尖顺着袍角下移,突然顿住——三朵白梅用银线收边,花瓣的弧度、针脚的疏密,竟与他书房笔筒里那支林飒发簪一模一样!后颈瞬间发麻,那支发簪的细节在脑海里炸开:簪头的梅花也是这般银线收边,当时他还诧异工艺为何如此独特,原来竟与这锦袍同出一脉。“难道……”一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赶紧按下去,手心却已沁出细汗——这锦袍的主人,会和林飒有关吗?

木匣底层的璇玑玉压得紧实,他捏起来时,玉的冰凉瞬间穿透指尖。羊脂白的玉面裂成两半,裂缝处的暗红痕迹泛着暗金光泽,在火光下像凝固的血珠。陈默的呼吸骤然变沉,炼丹炉炸开时的画面猛地冲进脑海:暗金色液体溅在石壁上,也是这般黏稠的光泽,当时他手背沾了一点,灼热感烧了半个时辰才退。指尖轻轻蹭过裂缝,那暗金色似有若无地透着寒意,让他脊背发毛——这玉上的,难道就是炼丹炉里的东西?它又为何会碎在这里?

鬼使神差地,他将两半玉拼在一起。指尖刚触到玉缝,左腰突然传来钻心的疼!陈默闷哼一声,火把“哐当”砸在地上,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黑暗瞬间裹住他,只有左腰的“镇星纹”像被烈火灼烧,原本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黑纹路骤然显形,沿着腰线蔓延,每一寸都疼得他冷汗直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疼……”他扶着石壁弯腰喘息,脑子里却突然涌入破碎的画面:烛火摇曳的房间里,一个穿锦袍的女子低头刺绣,袍角的白梅与他手中的分毫不差;她转身时,侧脸温柔得像春日的水,手中握着的正是这块璇玑玉;接着是刺眼的火光,女子的惊呼声、玉器碎裂的脆响,一滴暗金色液体落在玉上,晕开深色的痕……这些画面快得像走马灯,却带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让他眼眶突然发酸——这女子的眉眼,为何看着如此亲切?

不知过了多久,剧痛渐渐退去,镇星纹重新隐成淡痕,只剩皮肤下残留的灼热感。陈默摸索着捡起火把,重新点燃的火光里,锦袍的梅花、璇玑玉的暗金、镇星纹的剧痛,突然像丝线般缠在一起。他瘫坐在地上,握着锦袍的手指关节泛白,心脏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林氏图腾、梅花纹路、暗金色血渍……这些线索,难道都指向一个答案——这件锦袍的主人,就是他从未见过的生母?

风从石门缝隙钻进来,吹得火光微微晃动,石壁上的星象刻痕仿佛又亮了几分。陈默望着手中的遗物,既期待又害怕,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找了这么久的母亲线索,难道终于要找到了?可那些画面里的火光与破碎,又藏着怎样的过往?

锁星塔秘辛·少林问禅

陈默将锦袍与璇玑玉小心收进紫檀木匣,锁星塔底层的冷风卷着石壁的潮气灌进衣领,他却浑然不觉——左腰镇星纹残留的灼痛感还未散尽,那些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冲撞:锦袍女子温柔的侧脸、玉器碎裂的脆响、暗金色液体滴落的痕迹,每一幕都牵着他的心神。他攥紧木匣,指节泛白:这必然是生母的遗物,可林氏图腾、炼丹炉液体、镇星纹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关联?

思来想去,江湖中唯有少林寺高僧通晓古今秘辛,且寺中藏经阁记载过前朝氏族谱系,或许能解开谜团。陈默当即熄灭火把,循着密道连夜下山,晓行夜宿赶往嵩山。待抵达少林寺山门前,已是三日后的清晨,山门处的石狮子在晨雾中肃立,檀香混着松针的气息漫过来,让他焦躁的心稍稍安定。

通报后不久,一位老僧便缓步走出天王殿。他身着灰布僧袍,鹤发童颜,手中念珠颗颗温润,正是寺中辈分极高的释玄因大师——依曹洞宗法脉字辈,属“玄”字辈高僧,精研佛法之余,更对前朝氏族秘闻颇有研究 。“施主眉宇间藏着执念,随老衲来吧。”释玄因声音温和,引着陈默穿过银杏古树掩映的甬道,来到僻静的禅房。

禅房内只设一桌一榻,案上摊着泛黄的经卷。陈默将木匣置于案上,掀开盖子时,释玄因的目光骤然凝住。他先抚过锦袍上的林氏图腾,指尖在青金色藤蔓纹上轻轻游走,“此为南朝林氏正统图腾,玄鸟缠藤,银线绣梅,是氏族主母的制式。”待看到袍角梅花纹,他取过陈默随身的林飒发簪比对,沉吟道:“针法同出一脉,绣者应是林氏绣房的传人,林飒想必是你生母的近侍。”

陈默呼吸一滞,忙将断裂的璇玑玉递上。释玄因捏起玉块,对着窗棂透进的晨光细看,当目光触及裂缝处的暗金色血渍时,念珠忽然顿住。“这是‘离魂丹’的残迹。”他语气凝重,“前朝方士炼制此丹时,需以活人精血为引,丹液呈暗金色,与你所见炼丹炉液体正是一物。”

话音未落,陈默忽然想起镇星纹的异状,当即解开衣襟,露出左腰淡青色的纹路。释玄因俯身细看,指尖轻轻点在纹路上,陈默只觉一股温和的内力涌入,灼痛感瞬间消散。“此乃‘镇星血脉印’,是林氏嫡系的血脉标记。”老和尚缓缓开口,眼底带着了然,“你生母应是林氏最后一任主母,当年或许卷入了皇室炼丹阴谋——璇玑玉是林氏祖传信物,可镇血脉异动,断裂时沾染的,正是她服下离魂丹后的血渍。”

记忆碎片突然清晰起来:火光中,锦袍女子将璇玑玉按在幼童腰间,含泪低语“镇星护脉,莫忘家仇”,那幼童腰间的纹路,与自己的镇星纹分毫不差。陈默眼眶发热,指尖颤抖着抚过锦袍:“大师,我生母她……”

“她或许未死。”释玄因将玉块拼合,“离魂丹虽烈,但若有璇玑玉护持,或能留得一缕生机。藏经阁记载,林氏有支脉隐居终南山,或许能寻到更多线索。”他抬手将木匣推回陈默面前,念珠转动间,目光沉静如潭,“血脉的羁绊从不会断绝,施主既承镇星纹,便该寻得真相,告慰先人。”

陈默起身叩谢,晨光穿过禅房窗格,照在锦袍的梅花纹上,银线闪着细碎的光。他抱着木匣走出少林寺,山风卷着檀香掠过衣襟,左腰的镇星纹似有感应般,泛起淡淡的暖意——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生母的遗物与高僧的指引,终于为他照亮了寻亲的前路。

梦后思情

陈默从榻上坐起时,窗纸刚透进一丝朦胧的晨光,可柳妍妍那声唤却像浸了晨露的丝线,牢牢缠在耳边——“陈生,陈生,你遇我才有姻缘之分,发迹之期”,尾音里的软意还没散,仿佛下一秒就能看见她鬓边斜簪的那朵粉白海棠。

陈默坐在书斋的木椅上,指尖还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本该有梦中绣着的兰草纹样,可低头看去,只有素白的粗布,才惊觉方才的一切都是场梦。晨光透过窗棂,落在案上摊开的《春秋》上,字里行间却总晃出柳妍妍的影子,让他再也读不进去。

他闭上眼,梦中的景象又清晰起来:牡丹亭畔的蝴蝶飞得热闹,他听见一声轻呼,转头就看见她崴了脚,藕荷色绫罗衫的袖子滑下来,露出一段莹白的小臂。他下意识上前扶住,指尖触到她肌肤的那一刻,竟觉得比春日的暖玉还软,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后来她坐在太湖石上,鬓边的粉白海棠晃得他眼晕,他摘了枝芍药递过去,话一出口才发觉声音有些发紧:“此花配姑娘正好。”她抬头笑了,眼尾弯成月牙,连风都似的软了下来。

“陈生,你遇我才有姻缘之分,发迹之期。”她最后说这话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口,语气里的软意像浸了蜜,缠得他心口发甜。陈默睁开眼,伸手摸了摸心口,那点暖意还在,可书斋里只有笔墨的清苦,再没有半分芍药的香。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外那株刚抽芽的柳树——梦中话别时,柳妍妍就站在这样的柳堤下,风卷着她的裙角,像要飞起来似的。他忽然想起她眉间的愁绪,醒后才觉出不对:那样灵动的姑娘,怎么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忧?他甚至没来得及问她家住何处,只记得她唤自己“柳陈生”,记得她鬓边的海棠,记得她掌心的温度。

陈默转身回到案前,提笔蘸了墨,想把她的模样画下来。可笔尖落在宣纸上,却怎么也画不准她的眉眼——画不出她笑时眼尾的弧度,画不出她鬓边海棠的娇嫩,更画不出她望着自己时,眼底那汪似喜似忧的水。他叹了口气,把笔搁在笔洗里,墨汁晕开,像极了梦中那场散不去的雾。

忽然,他闻到鼻尖似乎飘来一缕淡淡的芍药香,低头一看,袖口竟沾着一片粉白的花瓣——不是书斋里有的花,倒像极了梦中那枝。陈默捏起花瓣,指腹轻轻摩挲着,心里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牵挂:她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她此刻……还好吗?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春日的暖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怅然。他把花瓣夹进《春秋》里,压在“有女同车,颜如舜华”那一页,只觉得往后再读这书,怕都要想起牡丹亭畔的那场梦,想起那个唤他“陈生”的姑娘。

而绣绮楼内,柳妍妍早已醒了大半晌。她歪在铺着云纹锦垫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的藕荷色锦被滑到腰际,却没力气拉一把。指尖还残留着梦中的触感:那日她在牡丹亭畔扑蝶,不慎崴了脚,是陈默快步上前扶住她的小臂,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绫罗衫传过来,烫得她耳尖发赤;后来两人坐在太湖石上,他替她摘去发间的草屑,还递来一枝刚折的芍药,说“此花配姑娘正好”,那芍药的甜香,到如今还在鼻尖萦绕。

“姑娘,该喝药了。”贴身丫鬟春桃端着描金药碗进来,见她眼神发空地望着窗外,忍不住轻声劝,“这药温了第三次了,再凉了就没效了。”柳妍妍缓缓转回头,目光落在药碗里深褐色的药汁上,只觉得喉头发紧。自那夜梦后,她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往日最爱吃的玫瑰酥酪,如今见了只觉得腻;就连丫鬟特意炖的燕窝粥,也只尝了一口就推开。夜里总翻来覆去想梦中的情景,想着陈默的眉眼,想着他说话时带笑的嘴角,天快亮时才迷糊睡去,可一睁眼,空荡荡的闺房又把那点暖意冲得干干净净。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腹触到的皮肤有些发凉,也没了往日的莹润。铜镜就摆在案上,她瞥见镜中的自己:眉峰间锁着化不开的愁,原本清亮的眼眸像蒙了层雾,连鬓边的海棠花都显得没了精神。窗外的风吹进来,卷起几片落在窗台上的牡丹花瓣,轻飘飘地落在她的锦被上——就像那日梦中,陈默替她拂去肩上花瓣的模样。她忽然伸手攥住那片花瓣,指节微微泛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胀:他会不会也醒了?会不会也记得那场梦?会不会也在想她?

这些念头翻来覆去地转,让她心口一阵阵发紧,咳嗽了两声,指尖竟沾了点淡淡的殷红。春桃吓得赶紧上前替她顺气,眼眶都红了:“姑娘您别再想了,身子要紧啊!”柳妍妍却没听见似的,目光又飘向窗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柳堤——那是梦中她与陈默话别的地方。她轻轻呢喃:“陈生……你何时才来寻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很快就散在满室的药香里,只留下她愈发憔悴的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单薄。

春桃扶着柳妍妍躺好,转身就往外跑,要去请城里最有名的张大夫,裙角扫过案几,带倒了那盏凉透的燕窝粥,瓷碗落在青砖上碎成几片,粥水溅湿了案下那幅刚绣了半朵芍药的绢帕——那是柳妍妍前日强撑着精神绣的,想把梦中陈默递来的芍药绣下来,可针脚歪歪扭扭,连花瓣的轮廓都没绣齐。

柳妍妍听着瓷碗碎裂的声响,只轻轻叹了口气。她伸手从枕下摸出一片压得平整的干芍药,是那日梦后,她让春桃去牡丹亭畔寻来的,如今花瓣边缘已泛了黄,却仍带着一丝淡淡的香。她把干花贴在胸口,闭上眼睛,又想起梦中的细节:陈默穿的是件月白长衫,袖口绣着几株兰草,说话时总爱轻轻摩挲袖口的纹样;他替她扶鬓时,指腹蹭过她的耳垂,那点痒意,到现在想起来,还让她耳尖发烫。

“姑娘,张大夫来了。”没等她想完,春桃就领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进来。张大夫坐在床沿,指尖搭在柳妍妍的腕上,眉头渐渐皱起,诊脉的手指也沉了几分。春桃在一旁攥着帕子,大气不敢出,只看见大夫的胡须轻轻颤动。

半晌,张大夫才收回手,对着春桃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脉象虚浮,肝气郁结已深,怕是……难了。开两副疏肝理气的药试试,能不能缓过来,全看她自己能不能放下执念。”说罢提笔写了药方,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柳妍妍,终究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春桃拿着药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却不敢让柳妍妍看见,只赶紧用帕子擦了擦,转身去煎药。屋子里又静了下来,柳妍妍把那片干芍药重新塞回枕下,伸手去够案上的笔。她的手抖得厉害,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她却不管,凭着记忆,一笔一笔地画陈默的眉眼——先画他的眉,是剑眉,尾端微微上挑;再画他的眼,是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月牙;可画到他的嘴时,笔却顿住了,她忽然记不清,他说“此花配姑娘正好”时,嘴角是弯成怎样的弧度。

眼泪“啪嗒”一声落在宣纸上,把刚画好的眉峰晕得模糊。她放下笔,蜷缩起身子,胸口又开始发紧,却没再咳,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人挖走了一块。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卷着更多的牡丹花瓣落在窗台上,她望着那些飘落的花瓣,忽然轻声说:“陈生,若你真能来,我便是立刻去了,也甘愿。”

话音刚落,就听见春桃端着药进来的脚步声,药碗里的热气袅袅升起,混着满室的花香,却怎么也暖不透柳妍妍冰凉的指尖。她望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汁,忽然笑了笑,眼底却没半分暖意——她知道,这药治不好她的病,能治好她的人,还在她的梦里,没醒过来。

梦后思情·西湖忆

几日后,好友柳梦梅约陈默游西湖散心,说春日里苏堤的柳、断桥的波最是解闷。陈默本无心出游,可夜里总翻来覆去想起柳妍妍,想着或许换个景致能稍减烦忧,便应了下来。

二人乘乌篷船泛湖时,晨光正好洒在湖面,碎成满湖的金箔。柳梦梅指着远处的雷峰塔笑谈传说,陈默却望着船舷边掠过的水纹发怔——水中倒影里,竟晃出柳妍妍鬓边那朵海棠的影子,他慌忙揉了揉眼,再看时,只剩粼粼波光。

船靠岸时,苏堤上已是游人如织。柳丝垂在肩头,软得像梦中柳妍妍说话的语调;道旁的芍药开得正盛,粉的、白的挤在一处,香气漫过来,和他夹在《春秋》里的那片干花气息重叠。陈默停下脚步,蹲下身细细看一朵芍药,花瓣上的晨露滚下来,落在他手背上,凉得让他心头一颤——那日梦中,柳妍妍指尖的温度,可比这露水暖多了。

“陈兄,发什么呆?前面有卖糖粥的,去尝尝?”柳梦梅拉了他一把,陈默起身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画舫上,有个穿藕荷色绫罗衫的女子正凭栏远眺,鬓边似也簪着花。他心头猛地一跳,拨开人群就往湖边跑,鞋尖沾了泥也顾不上,直到跑到岸边,才看清那女子转过身来——眉眼间虽有几分相似,却不是他记挂的模样。

画舫缓缓划过,女子的笑声随风飘来,清脆却不似柳妍妍的软语。陈默站在湖边,风卷着柳丝拂过脸颊,竟有些发凉。他摸出怀中的《春秋》,指尖摩挲着夹在书页里的芍药花瓣,花瓣边缘的黄又深了些,像极了他日渐模糊的梦。

“陈兄,你这是……”柳梦梅追上来,见他望着画舫的方向出神,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莫不是看上那位姑娘了?”陈默摇头,把书揣回怀里,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只是认错人了。”

二人接着往前走,路过平湖秋月时,有卖花的小贩挎着篮子经过,吆喝着“芍药、海棠,新鲜的花哟”。陈默忽然驻足,买了一枝海棠,簪在自己的衣襟上——他想起柳妍妍鬓边的花,想着若是真能再遇,或许她能凭着这花,认出自己。

夕阳西下时,湖面染上胭脂色。陈默坐在断桥边的石阶上,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画舫,手里攥着那枝海棠。花瓣被风吹得微微颤动,他忽然轻声呢喃:“妍妍,你若也在这西湖边,会不会也看见这满湖的花,想起牡丹亭畔的梦?”

暮色渐浓,柳梦梅催他返程,陈默起身时,衣襟上的海棠落了一片花瓣,飘进湖里,随着水波慢慢漂向远方——像他那场没说透的梦,也像他对她,没个着落的牵挂。

大明宫夜谈:意动宸心,韵出天然

夜风卷着星子的凉意掠过大明宫丹陛,殿外回廊的宫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映在麟德殿的朱红廊柱上,将盘龙浮雕的影子拉得细长。原本绕梁的丝竹声骤然停歇,乐师们垂首立在殿角,指尖悬在琴弦上,连呼吸都不敢重——方才还在翩跹的八位月白轻纱舞姬,此刻已僵跪在地,纱裙下的脚踝微微发颤,鬓边松落的珍珠步摇擦过青石板,发出极轻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大明宫里格外刺耳。

龙椅上的李治指尖捻着枚羊脂白玉扳指,扳指上浮雕的云纹被摩挲得光滑温润。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俊秀的面容间凝着化不开的倦怠——方才在紫宸殿批阅完陇右灾情奏折,“颗粒无收”“流民遍野”的字句还压在心头,此刻见着舞姬们刻意柔媚的姿态,只觉得腻味。指节微微用力,扳指抵着掌心,才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

殿侧的宦官总管魏进忠早惊出一身冷汗,青缎总管袍的后襟被汗湿,贴在背上凉得刺骨。手里攥着的象牙拂尘穗子被捻得发皱,上前半步时,靴底蹭过大明宫的金砖地面,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官家息怒,这批舞姬是江南都护府新选的,个个是吴地娇娥,舞的《霓裳》残段还是前朝乐师亲授……”说着,他偷偷抬眼瞥了眼李治,见帝王眉头没松,又赶紧补道,“若官家觉得不合心意,奴才这就传旨,让教坊司再排新舞。”

李治终于抬眼,目光扫过魏进忠发白的脸,又落回跪伏的舞姬身上。她们的纱裙绣着缠枝莲,裙摆扫过金砖时,莲纹像要化开,可在他眼里,这精致的凡俗之美,不过是镜花水月。他缓缓摆手,声音淡得像殿外的夜风:“不必了。身姿是柔,舞艺也熟,可少了点东西。”顿了顿,指尖停在扳指的云纹凹陷处,“是灵韵——能让人忘了陇右的流民、朝堂的纷争,忘了这尘世里的糟心事的灵韵。”

说完,他撑着龙椅扶手起身,玄色常服的衣摆扫过椅边的锦缎垫子,露出衣料下暗绣的五爪龙纹。踱步到大明宫丹陛旁的望柱前,指尖轻轻划过望柱上的饕餮纹,冰凉的石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才让心头的闷意稍减。殿外的夜风裹着廊下宫灯的暖意吹进来,带着点沉香的余韵——那是殿角铜炉里燃的迦南香,寻常时候觉得清雅,此刻却只觉得闷。

李治望着远处的夜空,星子密密麻麻缀在墨蓝的天幕上,银河像条淡白的丝带,从紫微垣延伸向远方。可这璀璨的星汉,在他眼里也透着寂寥——从前还是晋王时,曾和兄长在秦王府看星,那时只觉得星空壮阔,如今登了帝位,倒觉得这漫天星辰,都像在盯着他手里的江山,沉甸甸的,喘不过气。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散在风里:“朕要的,从来不是这些刻意堆出来的美。”

魏进忠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只悄悄示意殿角的乐师退下。舞姬们还僵跪着,纱裙上的珍珠步摇仍在轻轻晃动,可大明宫里的氛围,却像被帝王的寂寥浸透了,连烛火都似黯淡了几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不是宫人的急促,也不是宦官的细碎,而是带着几分从容的沉稳。魏进忠心头一紧,转头望去,只见武如意身着浅紫襦裙,外罩月白披帛,提着盏小巧的琉璃灯,从大明宫回廊缓步走进来。

她发髻上只插着支银质步摇,没有多余珠翠,却衬得眉眼清亮。见李治立在望柱旁,并未像寻常宫人那般慌乱跪伏,而是先对着龙椅方向行过礼,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落在风里:“臣妾武氏,奉司计局之命,呈本月宫苑用度册,听闻殿内有扰,本想稍后再来,却怕误了时辰。”

李治闻声回头,目光落在她身上。这武才人入宫虽不久,却因几次在御书房回话时条理清晰,让他留有几分印象,只是今日见她,褪去了白日奏事的严谨,披帛被夜风拂起,倒多了几分清逸。捻着白玉扳指的动作顿了顿,语气比方才缓和些:“无妨,呈上来吧。”

武如意上前,将用度册双手递向魏进忠,却在转身时,目光扫过殿中央仍跪伏的舞姬,又看向李治眉宇间的倦怠,忽然轻声道:“官家方才说,求‘超脱尘世的灵韵’,臣妾倒有个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进忠脸色微变——这武才人竟敢在此时接话,若是触了官家逆鳞,连他都要受牵连。可没等他阻拦,李治已抬手:“哦?你倒说说,什么浅见。”

武如意垂眸,语气依旧从容:“方才听闻总管提及江南灯影,想来是精巧的技艺,可‘灵韵’二字,未必在技艺的繁复。臣妾前日在大明宫宫苑西池,见月下松涛掠过水面,露水滴在荷叶上,映着月光像碎银流转,那一刻竟忘了宫苑的束缚,只觉得心随光影静了——或许,能让人忘忧的‘奇景’,不在刻意雕琢,而在天然本真。”

李治的眼神亮了几分,走近两步,玄色常服的衣摆扫过武如意的披帛:“天然本真?你倒说说,如何得见?”

“不必寻江南艺人,也不必排演歌舞。”武如意抬眼,目光与李治相对,没有怯意,只有坦诚,“官家若觉殿内烦闷,可择明日清晨,去大明宫东坡的竹林。那时晨露未曦,竹影落在青石上,风过竹梢的声,比丝竹更清透;再备一壶粗陶盛的新茶,不加糖霜,只品茶叶的本味——或许,比这满殿的精致,更能解心头的寂寥。”

殿外的宫灯忽明,映在武如意的眉眼间,没有谄媚,只有一份通透。李治捻着扳指的手松了些,望着眼前的女子,又想起方才星夜的寂寥,忽然觉得这一番话,比魏进忠的灯影提议,更合他心意。轻笑一声,是今夜第一次真正染上暖意的笑:“好一个‘天然本真’。明日清晨,你便随朕去竹林。”

魏进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偷偷打量武如意,见她依旧从容行礼,没有半分得意,才暗自叹服——这武才人,果然与寻常宫妃不同,竟能从官家的“倦怠”里,读出“求静”而非“求乐”的心思。

烛火摇曳中,武如意提着琉璃灯退下,披帛的影子落在大明宫的金砖上,像一抹轻云。李治重新望向夜空,星子依旧璀璨,可心头的闷意竟散了些——或许明日竹林的晨露与竹风,真能如武如意所说,让他在这大明宫的喧嚣里,寻到那“超脱尘世的灵韵”。

长乐宫罚:宫规凛凛,鬓影惶惶

第二日清晨的大明宫还浸在晨雾里,东坡竹林的露水滴答未落,长乐宫的气氛已冷得像结了霜。十几个宫女跪伏在青砖地上,裙摆沾着晨露,鬓边的银钗歪了也不敢扶,为首的春桃手里还攥着昨日舞姬穿的月白纱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皇后王氏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一身赭黄绣凤宫装,指尖捏着盏青瓷茶,茶烟袅袅,却没半分暖意。她目光扫过阶下的宫女,声音淡得像冰:“昨日大明宫夜宴,舞姬衣摆勾住乐师的琴弦,烛火偏又烧了半幅纱裙——春桃,你是掌衣宫女,这舞衣的针脚是你验的?”

春桃身子一颤,头埋得更低:“回……回皇后娘娘,是奴婢验的,可奴婢昨日检查时,针脚都是齐整的,不知为何……”

“不知为何?”皇后放下茶盏,瓷盖与杯身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夏荷,你掌乐,乐师的琴弦为何松了?秋菊,你管烛火,为何让火星溅到舞衣上?”

夏荷和秋菊吓得连忙磕头,额头磕在青砖上“咚咚”响:“娘娘恕罪!奴婢……奴婢昨日调试琴弦时还紧着,许是夜宴时风大……”“娘娘饶命!奴婢看着烛火的,不知怎的就飘了火星……”

皇后冷笑一声,目光掠过其余宫女——锦书攥着乐谱,绣云捧着乐器,挽月、拾星还握着昨日布置场地的绢花,听雪、煮茶的手里沾着茶渍,裁云、缝月的指尖还留着丝线,描红、簪花、理鬓、扫阶的个个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你们倒会找理由。”她起身走下阶,赭黄宫装的裙摆扫过宫女们的膝头,“本宫看,不是风大,是你们心大——忘了宫规里‘宴前百验,错无半分’的规矩?”

站在殿侧的魏进忠额角又冒了汗,偷偷往门外瞥了眼——昨日官家虽没说什么,可皇后此刻借宫女立威,分明是对着昨日武如意的“天然本真”来的,怕的是后宫有人越了规矩。他刚想替宫女们求句情,就见皇后抬手止住:“不必多言。春桃、夏荷、秋菊,罚跪长乐宫阶下三个时辰,抄《女诫》百遍;锦书、绣云、挽月、拾星,禁足半月,不得出偏殿;听雪、煮茶、裁云、缝月、描红、簪花、理鬓、扫阶,各领十下掌掴,以儆效尤。”

宫女们不敢反驳,齐声应道:“谢皇后娘娘恩典。”春桃扶着旁边的夏荷起身,膝盖已跪得发麻,却只能拖着步子往殿外的石阶走,晨雾里,她们的身影缩成小小的一团,格外单薄。

武如意立在殿门的阴影里,刚从东坡竹林回来,手里还攥着片带露的竹叶。她没上前,只静静看着——皇后这罚,明着是治宫女的错,暗着是给宫里所有人看:后宫之事,需依宫规,容不得半分“天然随意”。她想起昨日李治在大明宫说的“灵韵”,再看此刻长乐宫的凛凛宫规,忽然明白,这大明宫的风,从来都不只是晨雾里的温柔。

不多时,李治的脚步声从廊外传来,玄色常服沾着点竹露。他见殿外跪着的宫女,又看殿内皇后冷着脸,眉头微蹙:“不过是宴上一点小错,何必罚得这般重?”

皇后转身行礼,语气却没松:“官家,宫规如矩,若今日纵容她们错了分毫,他日便敢错得更多。这后宫之事,需得严管,才能让官家少烦忧。”

李治没再说什么,只是路过武如意身边时,目光扫过她手里的竹叶,轻轻叹了口气。晨雾渐渐散了,长乐宫的石阶上,宫女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而殿内的茶香与宫规的冷意,缠在一起,成了大明宫清晨里,最复杂的一道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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