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抱着凌红云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放下,让她靠坐在一个木箱旁。
他的右手仍稳稳托着凌红云的后背,掌心贴着她的肩胛骨,指尖萦绕着一圈极淡的暗金光芒 —— 那光芒不是刺眼的亮,是像融化的黄金裹了层薄纱,细腻地渗进她的衣料。左手则悬在她胳膊的伤口上方,指尖的光芒更盛些,一点点梳理着她受损的经脉。他的动作专注到极致,熔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她苍白的脸,连她睫毛的轻微颤动都没放过,仿佛整个地下室只剩下他们两人,其余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磅礴的妖力被他收敛到极致,化作涓涓细流钻进凌红云体内 —— 先是顺着她胳膊的伤口游走,堵住不断渗血的血管,伤口边缘的皮肉开始微微蠕动,原本外翻的红肉慢慢收拢,留下一道浅粉色的印记;再往下,流进她空荡荡的丹田,像甘霖浇在干涸的土地上,让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最后窜遍四肢百骸,抚平经脉里残留的邪气,带来一阵温和的暖意。
凌红云闭着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秦越的妖力很奇特,带着凛冽的寒意,却又奇异地抚平了她经脉中的灼痛。她能感觉到力量在一丝丝回归,虽然缓慢,但确实在好转。\t然而,通过共生符那玄妙的链接,她感知到的却不仅仅是秦越输送给她的这股温和力量。
在他浩瀚如海的妖力深处,潜藏着一股极其狂暴、桀骜不驯的能量流!它像一条被困的毒龙,正在左冲右突,疯狂地撞击着秦越设下的禁锢。这股力量显然不属于他本身,带着护心鳞特有的阴邪与驳杂气息,应该就是之前吞噬那几个阵眼分身时,未来得及彻底炼化吸收的部分!
他一直在分心压制它!刚才强行破结界、扫平邪灵,现在又为她疗伤,每一次动用力量,都在给那股异种妖力可乘之机,让反噬越来越烈。
凌红云的心猛地揪紧了。她怎么能让他这么耗下去?自己这点伤,慢慢调息总能好,可他体内的隐患要是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秦越……”她缓缓睁开眼,声音轻得像叹息“停下……我没事了……”
秦越指尖的光芒微微一顿,抬眸看她,金色的竖瞳里看不出情绪,但凌红云能感觉到他的一丝不赞同。
“你经脉受损严重,邪气入体,需尽快疏导。”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
“真的……可以了。”凌红云坚持着,轻轻动了动被他托着的手臂,示意自己还能动,“你先顾好自己……你身体里……那道力量……”她喘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话更清晰,“它在冲撞你……我都感觉到了……别再为我浪费力量了……”
秦越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明明虚弱不堪,却依旧写满担忧和坚持的眼神。他确实不好受。强行吞噬、尚未驯服的妖力在体内肆虐的滋味,如同千万根细针在不断穿刺妖核,若非他根基深厚,早已压制不住。
他沉吟片刻,见凌红云脸色虽白,但气息已趋于平稳,不似刚才那般涣散,便缓缓收回了渡入妖力的手。指尖的暗金光芒隐去,他周身的寒气似乎也更重了些,显然是将更多心神用于内腑的镇压。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妥协。随即闭上双眼,盘膝坐在凌红云身前不远处,双手结了一个简单的印诀,开始全力引导、炼化体内那道狂暴的异种妖力。一时间,他周身气息内敛,仿佛化成了一块冰冷的墨玉,只有偶尔微蹙的眉心和额角渗出的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细密汗珠,显露出他正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凌红云见他听劝,稍稍松了口气。她忍着身体的虚弱和疼痛,也尝试着运转月老殿基础吐纳法,缓慢吸收空气中稀薄的灵气,自行疗伤。目光则警惕地扫过四周,尤其是在远处通道口,那个瘫软在墙角的黑影——陆安。
陆安此刻的模样凄惨无比。胸口凹陷下去一大块,显然肋骨断了不少,嘴角不断溢着血沫,脸色灰败得像死人。他像一滩烂泥般靠在裂开的墙壁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他的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时不时偷偷瞥向闭目疗伤的秦越,身体便控制不住地一阵颤抖。
在陆安的认知里,护心鳞乃是大妖遗蜕,经他三百年心血祭炼,汲取两族气运怨力,其力量层次早已超越寻常修士想象。这黑衣男子能瞬间击溃他的死士邪灵,重创于他,实力确实恐怖,定然也是妖族中的顶尖存在。但……护心鳞的力量绝非等闲!尤其是这分身,与本体联系紧密,关键时刻,甚至能短暂借调本体威能!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濒死的心中滋生、蔓延。
他死死盯着秦越,看到对方闭目打坐,周身妖气虽然依旧深不可测,却明显在向内收敛,似乎在全力应对着什么……是了!刚才他强行破开结界,碾压全场,必定也付出了代价!或许……他也受了暗伤?或者在压制什么?
这是唯一的机会!趁他病,要他命!
求生的欲望和对力量的贪婪,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理智!极致的恐惧,转化为了极致的狠毒与疯狂!
陆安的眼中闪过一抹歇斯底里的凶光。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唯一还能动的手指,一点点勾向自己胸口那枚幽光黯淡的护心鳞分身。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断骨的剧痛,让他冷汗直流,但他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能引起那个怪物的注意!
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凉的鳞片。一股微弱的联系重新建立起来。陆安心中狂喜,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再有任何保留,疯狂地燃烧起自己仅剩的生命本源和残存魂魄之力!这是一种自毁式的催动,即便成功,想要恢复便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岁月,但是只要有护心鳞本体的一天他就还会有再次起来的机会!
所以他必须赌上一切,想办法出去拿回护心鳞本体,再行修行长生之法。
“以吾之魂……祭鳞之灵……聚三百载怨煞……化……破魂毒箭!”
他心中默念着邪咒,所有的力量——毕生修为、生命本源——如同决堤的洪水,不顾一切地注入到护心鳞分身之中!
那枚原本黯淡的鳞片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幽绿色光芒,光芒中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气,甚至隐隐传出无数怨魂凄厉的哀嚎!鳞片表面的纹路疯狂扭动,仿佛活了过来。所有的能量在前方急速凝聚,压缩,最终形成了一支长约三尺、通体幽绿到发黑、箭尖缠绕着实质般黑色怨力的能量箭矢——妖毒箭!
这支箭汇聚了陆安的一切,更承载了护心鳞分身汲取的三百年怨煞之气,歹毒无比,专破护体罡气,腐蚀神魂妖魄!箭矢成型的那一刻,周围的空气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光线为之扭曲。
陆安脸上露出一个狰狞而扭曲的笑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锁定了那个盘膝而坐、看似毫无防备的黑衣男子——秦越!
去死吧!
他意念一动,妖毒箭无声无息地离弦而出!它没有破空之声,而是直接虚化,仿佛融入了空间本身,无视了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如同一道扭曲的绿色闪电,直射秦越的后口!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狠辣刁钻,蕴含着陆安所有的怨恨与疯狂!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陆安偷偷拿到护心鳞,到燃烧本源凝聚毒箭,再到毒箭射出,整个过程不过两三个呼吸!
凌红云刚刚运转了一个周天的吐纳法,正觉得胸口闷痛稍减,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让她灵魂都在颤栗的致命危机感如同冰水般从头浇到脚!
她猛地抬头!
正好看到那道幽绿到发黑、扭曲了光线的毒箭,如同从地狱深处射出的诅咒,已然穿透了空间,出现在了秦越的背后!箭尖所指,正是他毫无防护的心口要害!
秦越似乎也察觉到了,他周身的妖气猛地一荡,显然想要中断炼化妖力起身应对。但他体内那道未被炼化的异种妖力,却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疯狂反扑,剧烈冲撞着他的妖核,让他身形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功夫,毒箭已近在咫尺!根本来不及躲闪,甚至来不及布下完整的防御!
凌红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所有的计策、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纯粹到极致的本能——保护他!
不能让他受伤!绝对不能!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回光返照,或许是意志超越了肉体的极限。原本虚弱不堪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她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猛地从木箱旁弹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秦越的方向侧身扑了过去!
她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后背,迎向了那支凝聚了数百年怨毒的妖毒箭!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凌红云能看到秦越骤然睁开的双眼,那双熔金的竖瞳中,第一次清晰地映满了震惊、暴怒,以及……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恐慌的情绪。
她能感觉到自己撞入了一个带着冷冽气息的怀抱,很硬,却让她莫名安心。
然后——
“噗嗤!”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利物穿透血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阴寒、歹毒、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力量,从她的右后肩胛骨的位置猛地灌入!那感觉,不像被箭射中,更像是被烧红的、沾满剧毒的烙铁,狠狠捅进了身体,然后瞬间爆开!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但比剧痛更可怕的,是那股力量中蕴含的怨毒、诅咒和死意,它们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顺着她的经脉、血液,疯狂地窜向四肢百骸,侵蚀她的五脏六腑,直冲她的识海魂魄!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放大到极致。视野瞬间变得五彩斑斓,然后又迅速褪色,只剩下一片灰败。喉咙里涌上强烈的腥甜,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黑色的、带着诡异绿芒的血液从嘴角溢出。
她软软地向前倒去,倒入那个刚刚睁眼、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冰冷怀抱。
温热的、带着她生命气息的鲜血,从伤口汹涌而出,迅速染红了她自己的衣服,也染红了秦越胸前的黑衣。
“红云!!!” 王晚和赵峥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秦越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他低头,看着怀中气息瞬间萎靡下去、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伤口处蔓延开狰狞绿芒的凌红云。
她看着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一字一句,清晰地通过共生符,直接响在他的灵魂深处:
“别……别怕……我……我用……转移命符……切断了……共生……链接……”
她喘着气,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生命,黑色的血不断从嘴角涌出。
“十年……十年内……找到……解咒……你就……自由了……”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却依旧执着地望着他,里面充满了深深的歉疚和不舍。
“对……对不起……把你……拖累……成这样……”
“好好……活……”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她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瘫软在他怀里,仿佛一朵骤然凋零的花。
那支幽绿色的妖毒箭,贯穿了她的身体,箭尖从她胸前透出,兀自散发着不祥的邪光,仍在不断吞噬着她的生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秦越抱着怀中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一动不动。他周身的空气,却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冻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