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逆安城的天空没有星月,只有一层层翻卷的纸面云海,仿佛随时都会倾覆。城池的街道空旷而寂寥,只有未完之人们聚集在一起,默默凝望着沈芷安。
他们的眼神中没有生机,只有茫然与渴求。那种渴求,不是对食物的饥饿,而是对“存在”的渴望。
沈芷安被无数道虚无的眼神凝视,心口像被千斤巨石压着。她手中握着逆命之笔,指尖发凉。
“芷安。”顾长渊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担忧,“你必须想清楚,每落下一笔,便是将他们的命运刻入你的因果。你能承受多少?”
沈芷安沉默片刻,眼眸渐渐亮起坚定的光。
“他们若不被写下,便会化作虚无。哪怕承受痛苦,我也不能看着他们消散。”
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一阵哭声。
那哭声不像凡人的啜泣,而是空洞、断裂、仿佛穿透灵魂的哀鸣。数百未完之人齐声哭泣,声音重叠在一起,如同夜空下的一场荒凉风暴。
沈芷安心头一颤,几乎被这哭声压垮。那声音中带着太多失落、迷惘与绝望,她甚至看见街道尽头的虚影开始一一破碎,像风中飞散的灰烬。
“不!”沈芷安猛然握紧笔,咬牙喝道,“我不能任他们消散!”
她俯身在石板地上写下第一个名字。
“白槐。”
那道模糊的老妇人影颤抖着,身躯由透明转为凝实,脸上的皱纹清晰浮现,泪水顺着沟壑滑落。她双手合十,颤声低喃:“我……我还在……”
沈芷安只觉脑中轰鸣,一阵刺痛骤然涌来。眼前浮现一幕幕碎片:老妇年轻时种下槐树、风雪中独自守候、儿孙离散的痛苦……那些画面压得她几乎窒息。
顾长渊立刻伸手,剑气护住她的心神,替她斩碎那些幻象。
“稳住!”他的声音犹如沉雷。
沈芷安深吸一口气,抬起笔,再次落下。
“林潇。”
“许桐。”
“燕迟。”
每一个名字落下,都会有一段命运的片段冲击她的识海。生离死别、爱恨纠葛、未竟之愿……她像是在替无数人重温他们的一生。胸口的痛楚越来越重,背脊已被冷汗浸透。
哭声却渐渐缓和。
那些未完之人,一个个被赋予名字,他们的身影逐渐清晰,眼神里终于有了属于“人”的光。那一刻,整座逆安城仿佛有了心跳,虚无的墙壁也在悄然稳固。
然而,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沈芷安猛地吐出一口血。
顾长渊疾步上前,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将剑插入地面,以剑气稳住城中动荡的因果之线。
“够了!”顾长渊厉声喝道,“你再写下去,会折损自身寿元!”
沈芷安抬眼望向他,眼神却无比坚决:“我不能停下。若他们消散,我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她的声音很轻,却坚定到让顾长渊一瞬间无法言语。
——
忽然,城门方向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
一名高大的未完之人正一步步走来。他与其他虚影不同,身形高大魁梧,眼神中带着血色。他没有哭泣,反而咧嘴露出狰狞的笑。
“你……想替我们落笔?”他的声音嘶哑沙哑,仿佛铁器摩擦,“那便写下我的名字——但你要承受我的劫!”
沈芷安心头一紧,立刻感到一种黑暗的力量正向她逼近。那魁梧身影与其他人不同,他体内的因果早已扭曲,仿佛是从旧卷残页里带来的恶念。
顾长渊立刻横剑拦在她前方,冷冷道:“退下!”
黑影狞笑:“退?我为何要退?我在旧卷中是嗜血的屠夫,你们将我遗忘,如今给我重写,就要给我重生!”
话音一落,他的身形骤然暴涨,化作一片黑雾,张牙舞爪地扑向沈芷安。
未完之人的哭声瞬间转为尖叫,整座逆安城都在颤抖。
沈芷安猛地抬起笔,笔锋闪烁冷光。她心念一转,喝道:
“我为你落笔,但此生再无血戾!”
她笔尖落地,重重划出两个字:
“戾消。”
轰——!
黑影在剧烈的挣扎中发出凄厉怒吼,可随着名字定下,他的身影逐渐收缩,被逆安城的力量强行约束。最终,那魁梧的屠夫化作一具普通男子,跪倒在地,满眼空茫。
沈芷安心口剧痛如刀绞,仿佛自身的一部分也被硬生生削去。她踉跄了一下,几乎要倒下。
顾长渊伸手将她揽入怀里,低声道:“你疯了。”
沈芷安靠在他怀里,额头冒着冷汗,却依旧低声呢喃:“哪怕是屠夫,也该有一个新的开始。”
顾长渊目光深沉,望着怀中这位女子,心底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明白,沈芷安已不再只是凡人,而是“新卷之笔”的化身。她的每一个选择,都在改变整座逆安城的命运。
——
夜深了。哭声渐止,逆安城终于恢复片刻的宁静。
城中无数未完之人围绕在沈芷安身侧,他们的眼神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有人轻声喊道:“城主。”
这一声,如同落在沈芷安心底的钟声。
她缓缓抬眼,望向黑暗天幕,唇角露出一抹苦涩却坚定的微笑。
“若我注定要背负,那便让我为他们写下新的篇章。”
这一夜,逆安城真正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