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纸钱,在荒芜的坟场打着旋。十六岁的黎蓁蓁穿着不合身的嫁衣,手腕被麻绳勒出深痕。她眼前只有永恒的黑暗——三年前那场大火夺走了她的家人和光明。
能嫁给张老爷的儿子是你的福气!管家狠狠推搡着她,一个瞎子,能做张家冥婚新娘是造化!
送亲队伍行至乱葬岗时,忽闻破空之声。一支羽箭穿透管家咽喉,鲜血溅上黎蓁蓁苍白的脸。
欺男霸女的混蛋!少年清冷的声音自林间传来。刀剑相交声中,黎蓁蓁听见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弟弟,左侧!
不多时,一双温暖的手解开她腕间绳索。还能走吗?那人问道,声音里带着尚未褪尽的杀气。
黎蓁蓁摇头,听见他轻叹一声。忽然匕首冰冷的柄塞入她手中:记住,在这乱世想要活命,必须要靠自己。
她握紧匕首,指尖触到他掌心一道狰狞的伤疤。远处传来追兵的呼喝,少年急促道:往东三里有个土地庙,躲到天明!
脚步声渐远,黎蓁蓁面向他离去的方向,将那个声音深深刻入心底。北风呼啸,她听见自己第一次开口:恩人...如何称呼?
风中只传来遥远的回应:一个不愿看到百姓受苦的江湖游侠罢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
清河的百姓都知道,神仙渡外住着一位盲眼女剑神。有人说她剑快过风,专杀欺压百姓的豪强;有人说她能听风辨位,十丈外可取人性命。
这日细雨霏霏,黎蓁蓁正在茅屋中擦拭长剑,忽闻院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那人停在篱笆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贫僧妙善,特来请女施主助天下苍生。来人正是已经成为妙善大师的田英。
黎蓁蓁手中长剑落地。十年了,这个声音她日在心底描摹千遍万遍。
契丹使臣欲联南唐夹击后周。田英并未认出她,使臣信佛,贫僧需一人相助刺杀。
黎蓁蓁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为何找我?
女施主剑术超群,更兼...是盲人。他语气歉然,佛寺烛火昏暗,盲眼反成优势。这只是借口,只不过是为了不让别人认出自己的说辞罢了
她忽然轻笑:好。不过事成之后,大师需为我寻天下最好的大夫。
田英郑重应允:必不负所托。
他离去时,黎蓁蓁轻抚窗台——那里放着柄生锈的匕首,正是十年前他所赠。
七月初七,江宁府,清风驿。
田英潜伏在经阁梁上,看着契丹使臣步入大殿。香烛缭绕中,他暗自计算时间——黎蓁蓁本该在三天前就位。
大师在等什么人?契丹使臣突然用生硬的汉语问道,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田英心头一凛,意识到计划可能泄露。他当机立断,袖中短剑疾射而出!
…………
但就在半月前,清河县小院外。
黎蓁蓁正要出门,忽闻院外脚步声杂乱。至少二十人,正在快速合围。
盲剑神,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为首之人狞笑,有人出千金买你的人头!
她握紧长剑,想起与恩人之约。若不能及时突围,田英独自面对契丹高手必然难以完成任务。
剑光起处,血花飞溅。黎蓁蓁剑如游龙,但围攻者越来越多。她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左肩中的箭伤灼痛难忍。
田大哥...她咬牙挥剑,等我...
…………
佛寺中的厮杀已近尾声。田英浑身是血,看着最后一个契丹武士倒下。
他望向窗外,黎明将至,那个答应来相助的女子始终没有出现。
原来...终究信不过一个陌生人么。他苦笑,将约定的玉佛收入怀中。
…………
神仙渡外,黎蓁蓁踉跄着奔入丹崖洞穴。她身上十余处伤口都在流血,最重的一刀穿透肺叶。
换衣服时,她的手已经抖得系不好衣带。
田大哥...她对着虚空轻笑,见你时穿的是嫁衣,走时也穿嫁衣,就当是...嫁给过你一次了。
丹崖这一处洞天,这是她偶然发现的奇穴,寒气能保肉身不腐。
最后时刻,她将生锈的匕首贴在心口,低声哼起儿时听过的鹊桥仙。歌声渐弱时,洞顶冰棱滴落的水珠,恰似谁迟来的泪。
三年后,田英回到清河。他来到原本黎蓁蓁的住处,本想质问那位失约的盲剑神,却见小院早已没了生气,破败不堪。
隔壁老妪颤声道:那晚来了好多歹人...女侠苦战一夜,不知去向...
田英心中一震,苦苦寻找,最终找到丹崖洞穴。洞穴中,那身着嫁衣的女子容颜如生,安静靠在最高的那块石头上。
她心口放着那柄生锈的匕首,下面压着封信:
田大哥亲启:
见字如晤。十年前乱葬岗一别,蓁蓁每日擦拭匕首,谨记乱世要靠自己。
仇家围困,终未能赴约。嫁衣是私心,望君莫笑。
只憾终究...未能亲口告诉君,我从未忘记。
落款处画着个歪斜的鹊桥,桥上有两个牵手的小人。
田英踉跄跪倒,终于认出匕首柄上那道刻痕——正是当年他掌心伤疤的形状。原来她一直用这种方式他。
田英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玉匣,“我本想质问你为何失约,可是现在……”
田英将玉匣放在一旁,抱紧黎蓁蓁,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若是知道今日结局,他还会不会递出那柄匕首?
寒雾弥漫,恍见盲眼少女向他伸出手:田大哥,你说天上的鹊桥,可能渡得尽人间相思?
明月长照,血刃如初。只是人间再无那个听风辨剑音的盲眼姑娘。
若有来世,希望那个黎姓的姑娘能看得见她心爱之人的模样。
962年,田英身死,有人说他作恶多端,有人说他为国为民,唯有活人医馆的天不收,告诉神仙渡的小少东家,那田大侠,也是个痴情种嘞。
今年,江南国向契丹派了一位使臣,使臣在善妙州停留了好些日子,说是身体不适。也是奇怪,不知道那个阻挠江南国跟契丹联合的田大侠哪去了,只知道这位来自江南的大人,好像姓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