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深处,古木参天,枝叶交错,将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浓重而变幻的阴影。林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叶气息,混杂着某种极淡、却异常独特的妖气。这妖气纯净而灵动,与黑风岭惯有的污秽煞气格格不入,如同淤泥中挣扎而出的一株青莲,微弱,却顽强地指引着方向。
萧无涯身形如电,在虬结的树根与低垂的藤蔓间无声穿行。《流光步》已被他催至极致,灰衣身影几乎融入林间的晦暗之中,唯有眼中锐利的光芒,如寒星般锁定那丝不断变得清晰的妖气源头。
除了妖气,风中开始夹杂来零星的声响——金属碰撞的锐鸣、男子粗鲁恶毒的咒骂、以及……一声声极力压抑却仍透出痛苦的闷哼。那闷哼声纤细,带着一种异样的倔强,让萧无涯的心弦莫名一紧。
他加快了速度,煞影剑在鞘中发出极轻微的嗡鸣,似乎也感应到了前方不寻常的灵力波动。
猛地拨开最后一丛比人还高的、带着尖刺的荆棘,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林间一小片空地上,月光勉强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照亮了一场极不对等的围攻。
四五名去而复返的黑衣匪徒,面目狰狞,正手段尽出,围攻着场中央那一道绿色的娇小身影!他们手中并非寻常刀剑,而是闪烁着禁锢符文的特制锁链和泛着乌光的玄铁捕捉网,口中不断叫嚣着污言秽语:
“加把劲!这狐狸精灵性十足,捉回去献给赵公子,必是大功一件!”
“小心它的爪子!还有那风刃!妈的,捆仙锁都快被它挣断了!”
“别伤了它的根本!赵公子要的是活的、完好的上等灵宠!皮毛损了,你我都要倒霉!”
被他们围在中央的,赫然是一只通体雪白无瑕、唯独耳尖与尾尖点染着一抹神秘淡青色的**三尾妖狐**!它体型并不巨大,反而显得有些娇小,但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三条狐尾如匹练般狂舞,卷起一道道凌厉的青色风刃,切割空气,发出“嗤嗤”厉响,勉强抵挡着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锁链与网罗。
然而,它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雪白的毛发多处被鲜血染红,肩胛一处伤口深可见骨,最严重的是后腿,一道被锁链上的倒钩撕裂的伤口皮肉翻卷,每一次移动都滴落殷红的血珠,行动踉跄蹒跚,每一次施法都伴随着身体的剧烈颤抖。
可最让萧无涯心神剧震的,却是它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清澈剔透、宛如最上等翡翠的碧色眼眸!此刻,这双眸子里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只有近乎燃烧生命的不屈与倔强!那眼神,锐利、骄傲、带着绝不低头的野性,瞬间击中了萧无涯记忆的最深处!
许多年前,清风观后山,那个雨夜,他救下的那只被兽夹重伤、奄奄一息却仍试图用尖牙保护自己的小白狐……它的眼神,与眼前这双碧眸,何其相似!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交错。
就在他因这突如其来的回忆而心神微滞的刹那,战局突变!
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匪徒瞅准妖狐力竭换气的间隙,脸上掠过一丝残忍的狞笑,暴喝道:“孽畜!还不伏诛!”手中那根最为粗大、符文最密的幽黑锁链灌注全力,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取妖狐脖颈!锁链顶端并非钩爪,而是一个闪烁着吸灵符文的圆环,一旦套上,顷刻间便能禁锢妖狐全部妖力!
这一击,狠辣刁钻,已是绝杀!
妖狐碧眸中闪过一丝无力,但更多的却是决绝,似乎准备拼着燃尽妖丹也要……
“住手!”
一声冷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这林间空地上炸响!声音未落,一道灰影已如鬼魅般掠至!
萧无涯动了!煞影剑骤然出鞘,没有璀璨的光华,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快得超越视觉捕捉的灰色惊鸿!后发先至!
铛——咔嚓!
金铁交鸣的爆响之后,是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蕴含着凌厉剑罡与阴寒煞气的煞影剑,精准无比地劈斩在锁链最脆弱的符文连接处!那足以困住筑基期妖兽的特制锁链,在这融合了煞气的一剑面前,竟如枯枝般应声而断!
断裂的锁链被巨大的力量反震回去,“啪”地一声狠狠抽在那刀疤脸匪徒的胸膛上,顿时衣衫碎裂,骨裂声清晰可闻,他惨叫着喷血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不知死活。
这石破天惊的一剑,瞬间镇住了全场!
所有匪徒的动作都僵住了,惊骇地转头望来。待看清来人正是方才一剑斩杀他们头领、煞气逼人的蜀山少年时,脸上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是…是他!”
“这煞星怎么追来了?!”
“混蛋!功亏一篑!跟他拼了!抓不到这狐狸,抓个蜀山核心弟子回去,也是天大的功劳!”
匪徒们惊惧之后,凶性被彻底激发。为首一人厉声喝道:“结阵!先拿下这小子!”立刻,三人舍弃妖狐,挥舞着兵刃,结成一个简陋却杀气腾腾的战阵,扑向萧无涯。另外两人则依旧试图绕过萧无涯,去擒拿那已摇摇欲坠的妖狐。
“自寻死路!”萧无涯眼神冰寒如万载玄冰。这些匪徒手段残忍,与魔修无异,更是可能与赵家勾结,他心中再无半点怜悯。
煞影剑展开,《流光剑诀》在他手中焕发出截然不同的威力。融合了煞气之后,剑招变得愈发诡异莫测。时而如山岳倾覆,沉重霸道,硬撼对方合击;时而如鬼魅潜行,迅疾刁钻,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剑风中更带着一股蚀骨侵髓的阴寒煞气,透过兵刃交接,不断渗入匪徒经脉。
不过三五招间,惨叫声接连响起。
一名匪徒手中钢刀被煞影剑斩断,剑势不止,在其胸前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煞气瞬间涌入,让他浑身剧颤,面色发青地倒地抽搐。
另一人试图从侧翼偷袭,却被萧无涯反手一剑,用剑柄重重砸在太阳穴上,哼都没哼一声便昏死过去。
第三人见同伴瞬间溃败,胆气尽丧,转身欲逃。萧无涯身随剑走,如影随形,一指蕴含剑罡点在其后背大穴上,那人顿时如遭雷击,扑倒在地,再无力动弹。
另一边,那妖狐见强援天降,碧眸中闪过极大的惊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它强提最后一口妖气,三条狐尾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青光,如同三朵青莲骤然绽放,凌厉的风刃将地面切割得沟壑纵横,终于将另外两名试图趁机上前擒拿它的匪徒逼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萧无涯一步踏出,已稳稳落在妖狐身前,将其彻底护在身后。他持剑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冷冷扫向残余那两名惊骇欲绝的匪徒,虽未再出手,但那无形的煞气与压迫感,已让对方双腿战战,冷汗涔涔。
那妖狐在他身后,身上浓郁青光一闪,身形迅速缩小、变化,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眨眼之间,原地哪还有什么三尾妖狐?
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蜷缩在地的绿衣少女。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形纤细,一身湖水绿的衣衫多处被撕裂,染着斑驳血迹,更显楚楚可怜。她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容颜精致得仿佛不属于尘世,眉眼如画,带着一种天然的、未经雕琢的媚意,尤其是那一双碧波流转的眸子,与方才那狐妖一般无二,灵动中透着一丝野性难驯。乌黑秀发间斜插着一枚造型奇特的狐尾木簪,腰间系着一串小巧精致的百兽铃,此刻虽因重伤而脸色苍白如纸,唇角溢着一缕鲜红,却依旧难掩那份惊心动魄的绝色姿容与独特气质。
她艰难地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因疼痛而沁出的泪珠,碧眸警惕又带着浓浓的好奇,望向挡在她身前的那道挺拔背影。声音因伤痛和脱力而显得低哑虚弱,却依旧如清泉击玉,山风拂铃,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多…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她每说一个字,似乎都牵动了伤口,秀眉微蹙,更添我见犹怜之态。
萧无涯微微侧身,看到少女真容时,眼中亦是控制不住地掠过一丝惊艳。但他心志坚定,很快便恢复平静,只是声音放缓了些:“路见不平,份所应当。姑娘为何会独自在此,被这些贼人围攻?”他目光扫过那些匪徒的尸体和兵器,补充道,“他们似乎意在生擒,并非寻常匪类。”
绿衣少女闻言,碧眸中顿时燃起两簇愤怒的火焰,她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却因腿伤痛得吸了一口冷气,咬牙道:“他们…他们是魔修!在这黑风岭深处的一处隐秘山谷,设了邪恶祭坛,正在用妖兽内丹和掠杀过往行商抽取的**生魂,炼制一种叫做‘血魂罗盘’的邪器!”她喘息了几下,继续道,声音虽低,却抛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我追踪他们至此,本想查明真相,却不慎被发现了行踪,一路被追杀到此地…而且,我潜伏时亲眼看见,有穿着赵家核心服饰的人,与他们暗中接触,提供大量灵石和布阵材料!他们…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魔修炼器!赵家勾结!
这两个信息,如同两道九天玄雷,狠狠劈入萧无涯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与他之前的猜测、与王伯临终前的证言完全吻合!一条清晰的、却更加黑暗的线索终于浮出水面!赵家,不仅仅是纵容匪患,而是直接与魔修合作,戕害生灵,炼制邪物!其所图必然极大!
就在这时,那两名仅存的匪徒见萧无涯似乎因这惊天消息而心神微震,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闪过狠厉与决绝。他们猛地从怀中掏出几颗黑乎乎的弹丸,狠狠砸向地面!
砰!砰!砰!
弹丸炸开,瞬间涌出大量浓密无比、带着刺鼻腥臭味的黑雾,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空地,伸手不见五指。
“小心!雾有毒!”绿衣少女急忙出声提醒,并用衣袖掩住口鼻。
萧无涯反应极快,立刻闭气凝神,煞影剑舞动,护住周身。待他挥散浓雾,那两名匪徒早已借着地形熟悉,遁入山林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他们自知绝无胜算,果断选择了断尾求生。
萧无涯没有贸然追击,在敌情不明、地形复杂且还需保护伤者的情况下,穷寇莫追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转身,看向地上的绿衣少女。她因吸入少许毒雾,正在轻声咳嗽,脸色更加苍白,腿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出鲜血,将周围的草地都染红了。
萧无涯眉头微蹙,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正是蜀山特效的“白玉生肌膏”,递了过去,声音温和了些:“姑娘,匪徒已退。你伤势不轻,尤其是腿伤,须得尽快处理。这是本门的金疮药,效果尚可。”
少女抬起碧眸,看了看他手中玉瓶,又看了看他清澈平静、不含一丝杂念的眼神,最初的警惕稍稍淡化。她略微迟疑,还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了过去,低声道:“多谢…公子。”她自行挽起破损的裤腿,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咬紧牙关,将药膏仔细涂抹上去。药膏触体,带来一阵清凉,让她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显然药效极佳。她又从自己腰间一个小巧的锦囊里取出干净的纱布,熟练地包扎起来。
包扎间隙,她抬起眼,碧眸仔细地、大胆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萧无涯。月光透过逐渐散去的薄雾,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沉静的眼眸。她忽然轻轻皱了皱秀气的鼻子,似乎在嗅着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疑惑,喃喃道:“你是蜀山弟子?你…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很强大,也很…奇怪,不像灵力,也不全然是煞气…但,不像坏人。”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类青年,虽然气息复杂难明,却并无恶意。
萧无涯心中微微一凛,暗道这狐妖少女灵觉果然敏锐无比,竟能模糊感知到自己体内深藏的煞气与神秘剑胚。但见她似乎只是好奇,并无敌意或贪婪,便坦然点头:“在下蜀山紫阳峰弟子,萧无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来自何方?为何会孤身涉险,探查魔踪?”他能看出对方绝非普通妖族,那份气质与谈吐,以及敢于追踪魔修的胆识,皆暗示其来历不凡。
少女——青瑶,包扎好伤口,挣扎着想站起身。萧无涯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站稳身形,碧眸凝视着萧无涯,那双眸子里光芒流转,似乎经过了短暂的权衡,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声音清晰地说道:“我叫青瑶。”然后,她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带着一种天生的傲然,却也有一丝试探性的警惕,“来自…青丘。”
青丘!
萧无涯心中剧震,眼中终于忍不住闪过一抹惊色。果然是那里!传说中的狐族圣地,血脉尊贵,极少现世于人间!难怪她灵性如此纯净,气质如此独特。
青瑶注意到了他的反应,眼中警惕稍减,继续道:“我奉族中之命,外出游历,并查访近来多地妖兽异常失踪及生灵被屠戮炼魂的线索,一路追踪至此。”她顿了顿,从腰间贴身之处,解下一物,递向萧无涯。
那是一片翠绿欲滴、形状似心、叶脉宛若天然符文、仿佛还带着晨曦露珠的奇异树叶,散发着柔和而磅礴的生机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灵魂波动。
“萧无涯,”青瑶神色变得无比郑重,“今日救命之恩,青瑶铭记于心,永世不忘。此乃我青丘特有的灵犀叶,并非凡物,你且收好。”
她将树叶放入萧无涯掌心,树叶触手温润,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悸动。
“此叶以我心头精血与一缕魂念滋养,与我心神相连,**能知生死,共感吉凶**。”青瑶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日后你若遇生死大劫,只需将其贴身佩戴,无论相隔万里千山,或陷于何般绝境,我…必能心生感应,或可……”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承诺的重量,却已沉甸甸地交付。
萧无涯看着掌心这片光华内蕴、与自己仿佛产生了一丝微妙联系的灵犀叶,能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珍贵情谊与守护之意。这并非简单的谢礼,而是一个沉重的承诺。他没有虚伪推辞,缓缓合拢手掌,将其紧紧握住,目光迎向青瑶,郑重道:“多谢青瑶姑娘厚赠,此物,萧某定当妥善保管。”
青瑶见他如此郑重收下,绝美的容颜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刹那间如月华初绽,清丽不可方物。她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要将他的容貌刻入心底,柔声叮嘱道:“魔修与赵家勾结,势力盘根错节,所图绝非小事。你身负蜀山之责,追查此事,前途必然凶险万分,定要…自己多加小心。”她顿了顿,补充道,“我需立刻觅地疗伤,并尽快将黑风岭所见及赵家之事,以秘法回报族中。告辞!”
说罢,她不再犹豫,身上青光一闪,再次化作那只受伤的三尾白狐形态。它回头,用那双深邃的碧眸深深地、复杂地看了萧无涯一眼,低低呜咽一声,似作告别,随即转身,矫健地跃入密林阴影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唯有林间枝叶轻轻摇曳。
空地上,只留下弥漫未散的血腥味、战斗的狼藉,以及独立原地的萧无涯。
他缓缓摊开手掌,那枚灵犀叶静静躺在掌心,散发着淡淡的、温暖的微光,柔和的生命气息驱散了些许林间的阴寒,也证明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相遇、那位来自青丘的绝色狐女,并非一场幻梦。
握紧树叶,温润的触感直抵心扉。他目光投向青瑶消失的幽暗林间,又想起她透露的关于魔修祭坛与赵家勾结的惊人信息,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如渊如狱。
黑风岭之行,本以为只是清剿匪患,却没想到意外迭起,波澜丛生。
魔踪现,狐女出,灵犀赠,赵家罪证,再添如山铁证!
前方的路,因这突如其来的相遇与情报,似乎变得更加迷雾重重,杀机四伏;却又因这枚灵犀叶的存在,和拨开的部分迷雾,而在心底变得更加清晰坚定。
少年将灵犀叶小心地贴身收好,感受着那份淡淡的暖意,随即转身,毫不留恋地向着商队临时驻地的方向疾行而去。
山风掠过,吹散血腥,林涛阵阵,仿佛在低语着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