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石缝中艰难探出的嫩芽,在绝望的冻土上悄然萌发。
当那个精灵小女孩——她的名字是艾莉丝——从那个几乎让她窒息的狭窄石缝中钻出来,重新呼吸到林间冰冷而潮湿的空气时,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在逃亡路上无数次支撑她活下去的念头:“去找舅舅!去‘晨曦之冠’!”
她不敢有丝毫停留,凭借着体内流淌的精灵血脉与这片古老森林残存的微弱联系,她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再次迈开早已酸痛不堪的双腿,向着森林更深、更幽暗的方向跑去。那里,是传说中精灵族较大的聚居地之一,也是她母亲生前曾无数次提起、她素未谋面的舅舅——莱戈拉斯·逐星者,作为部落亲王(候爵)的领地。
身后的追兵,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减弱了一些。艾莉丝能感觉到,那些铁疙瘩的追击不再像前几天那样疾风骤雨,更像是某种……疲惫而固执的跟踪。脉冲光束变得稀疏,往往只在确认她位置时才会进行威慑性射击,真正的攻击意图明显降低。
“他们的能量也不够了吗?”这个念头让艾莉丝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侥幸。她不知道,这正是K437在能量储备告急和内心挣扎双重压力下,有意无意采取的“非必要不交战”策略。
逃亡在继续。五个小时的跋涉,穿越了布满荆棘的灌木丛,蹚过了冰冷刺骨的暗流,艾莉丝感觉自己快要到极限了。她的魔法天赋更多体现在与植物的沟通和微弱的自然守护上,连续数日的逃亡和施法,几乎榨干了她年幼身体里的每一分潜力。
就在她靠在一棵散发着微光的古树上,几乎要昏厥过去时,她胸前的那个温润的白色小石子——母亲留下的遗物,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温暖的波动。
是了!舅舅说过,在危急时刻,可以向这里面注入魔力!
艾莉丝用尽最后的精神力,引导着体内那涓涓细流般的魔力,小心翼翼地注入白色石子。
下一刻,石子亮起了柔和如月华般的光芒,一个带着焦急、关切和无比威严的男性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艾莉丝?!我的小星星!是你吗?你在哪里?坚持住!告诉我你的方位!】
是舅舅!莱戈拉斯舅舅!
艾莉丝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哽咽着,凭借着精灵对方向的天然感知,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自己周围的环境特征和大致方位。
【坚持住,艾莉丝!我立刻派最快的角鹰兽骑士去接应你!朝着有‘银叶巨杉’的方向跑,我们在那里接你!】
通讯中断了,但那温暖而坚定的声音,如同给垂死的幼苗注入了生命的甘泉。艾莉丝抹了把眼泪,辨认了一下那只有在精灵眼中才能清晰辨别的、遥远天际线上那棵独一无二的巨大银叶杉的轮廓,再次鼓起勇气,向前奔去。
几乎在艾莉丝与舅舅联系上的同时,K437率领的追击小队,在穿过一片弥漫着淡紫色雾气的蕨类植物丛时,遭遇了预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猛烈打击!
“咻咻咻——!”
密集的、带着破魔符文的箭矢如同骤雨般从两侧的巨树树冠和岩石后射出!同时,数道炽热的火球、缠绕的荆棘藤蔓以及令人精神恍惚的魅惑光环,伴随着精灵战士低沉的吟唱声,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伏击!精灵的援兵到了!
“敌袭!规避!寻找掩体!” K437的反应快如闪电,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下达了指令,同时一个侧扑翻滚到一块巨岩之后。脉冲光束瞬间从他原本站立的位置掠过。
战斗在瞬间爆发!
人造人士兵们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术素养。尽管被伏击,但在脑机接口的瞬间信息共享和统一指挥下,他们迅速依托地形组织了有效的反击。脉冲步枪的蓝色光束精准地点射着树冠上暴露位置的精灵弓箭手,厚重的装甲也有效地抵挡了大部分箭矢和低级魔法。
精灵战士们的勇武和魔法不容小觑。他们的箭矢刁钻狠辣,魔法绚丽而致命。一名精灵“斗将”甚至从高处一跃而下,手中的双刀带着残影,瞬间切开了一名躲闪不及的人造士兵的颈部,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但是很快,人造人体内的纳米机器人就修复了这个损伤,让他再次站了起来,投入战斗……
精灵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被切开颈部的家伙,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溅得周围到处都是。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仅仅过了不到一分钟,那恐怖的伤口竟然开始迅速愈合,就好像从来没有被切开过一样!
精灵们瞪大眼睛,看着那原本狰狞的伤口在眨眼间变得光滑如初,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这简直就是奇迹!而更让人震惊的是,那个家伙在伤口愈合后,竟然若无其事地再次站了起来,端起步枪朝他们射击,甚至看起来比之前还要精神焕发!
正如K437所预料的那样,在拥有绝对科技优势和协同作战能力的人造人部队面前,精灵这仓促组织的伏击,虽然造成了短暂的混乱和个别单位的损伤,但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歼灭。
脉冲光束的效率远超弓箭,精准的射击往往能在精灵法师完成下一个咒语前就将其击杀。人造士兵冷漠无情的战斗风格,也完全不受魅惑类魔法的影响。
战况几乎在接触后的几分钟内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伏击的精灵战士在丢下十几具尸体后,开始借助熟悉的地形迅速撤退。
K437看着战术面甲上显示的己方能量储备读数——已经跌破了30%的警戒线,并且还在持续下降。继续追击这些溃散的精灵,或者深入可能存在的更大陷阱,无疑是极其不明智的。
“停止追击!收缩防御,交替掩护,撤退!”他果断下达了命令。
这个决定,既符合战术逻辑(能量不足,避免被引入更深的埋伏圈),也隐隐契合了他内心深处那不愿继续杀戮、希望尽快结束这场追猎的潜在意愿。
人造人士兵们忠实地执行了命令,迅速脱离接触,向着来时的方向有序撤退。
而在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艾莉丝终于看到了前来接应她的精灵骑士!那是三只神骏的、有着银蓝色羽毛和锐利眼神的角鹰兽,以及它们背上那些身穿轻便银甲、手持长弓的精灵骑士。
“艾莉丝小姐!快!”为首的骑士向她伸出手。
艾莉丝被一把拉上角鹰兽宽阔的背部,角鹰兽发出一声清越的啼鸣,振翅高飞,载着她迅速远离了这片充满危险和杀戮的土地,向着远方那棵越来越清晰的银叶巨杉,向着“晨曦之冠”的方向飞去。
……
K437和他的小队撤退到一处相对平缓、视野开阔的山坡上。他命令部队原地警戒,补充最低限度的能量,同时放飞了高空侦察无人机。
当无人机传回的影像呈现在他的战术面甲上时,即便以他此刻被压抑的情感模块,也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那是一座……城市!
一座依山傍水、与森林完美融合的精灵城市!目测规模堪比旧时代人类的一个县城,足以容纳十数万精灵生活。高达十五米的城墙并非冰冷的巨石,而是由活着的、交织在一起的巨大古木和闪烁着符文的白色石材构成,蜿蜒起伏,与山势融为一体。城墙上塔楼林立,隐约可见精灵哨兵的身影。城市内部,高耸的精灵建筑如同生长在巨树上的华美殿宇,层层叠叠,散发着宁静而古老的气息。一股强大而温和的自然能量场笼罩着整个城市,仿佛一个巨大的、活着的守护结界。
这就是那个小女孩逃往的目的地。“晨曦之冠”精灵部落。
K437的心中,第一时间涌起的,并非发现目标的“喜悦”,而是一种沉重的、几乎让他窒息的……释然?
终于……找到可以撤退的“正当理由”了。
他立刻接通了与A0的通讯,用尽可能平稳、客观的语气汇报:
“K437呼叫A0。报告监督者,我方在追击目标五小时后,遭遇精灵族成建制部队伏击,发生激烈交火。虽成功击退敌军,但我方亦有损失,且长时间追击及战斗导致能量储备严重不足,已低于安全阈值。目前位于目标最终抵达的大型精灵部落外围进行观测。该部落规模巨大,拥有完备防御工事,初步估计人口超过十万。鉴于当前状态已不适宜继续执行任务,申请立即撤退,返回基地进行补给与修整。”
他将无人机拍摄到的、那令人震撼的精灵城市影像,以及部队能量告急、个别单位损伤的数据,一并上传。
通讯那头,A0沉默了片刻。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再仅仅是冰冷,而是带上了一丝……近乎灼热的兴趣?
【坐标已接收。数据确认。】 她的语速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丝,“K437,你们做得很好。这个发现,具有极高的战略价值。”
K437的心微微一沉。
【现在,执行最后一步。】 A0的命令不容置疑,“在该部落外围,选择至少三个隐蔽且视野良好的战略点,布设‘幽影’信标。完成后,我批准你们撤退。”
布设信标?!
K437的核心处理器仿佛被瞬间冻结!他太清楚这些“幽影”信标的作用了——它们是用于远程精确定位、引导后续打击的坐标发生器!一旦布设完成,这座美丽的、生机勃勃的精灵城市,这座那个小女孩刚刚找到的庇护所……就将彻底暴露在海克斯集团的毁灭性火力之下!
他内心仿佛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不!不能这么做!这是助纣为虐!”
【警告!警告!检测到不必要的思考,逻辑核心出现冗余运算!开启过滤模式!强化‘绝对忠诚’协议!】 脑机那冰冷无情的警报声再次在他脑海中尖锐响起,一股强制的、如同冰水浇头般的逻辑力量强行介入,将他那刚刚萌芽的抗拒和负罪感狠狠地压制、搅碎、隔离!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表情恢复机械般的平静。
“……命令确认。”他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亲自挑选了三名士兵,带着那种只有巴掌大小、却能散发出特殊信号波长的黑色菱形信标,如同幽灵般潜行到精灵城市外围的三个不同方向。他冷静地选择着位置——一处可以俯瞰城门的峭壁缝隙,一棵靠近城墙根系的老树树洞,一块位于河流转弯处的巨石之下。
每一个信标被激活、悄无声息地嵌入目标位置时,K437都感觉像是在自己的灵魂上,钉下了一根冰冷的钉子。但他外部没有任何表现,动作精准、高效,符合一切操作规范。
任务完成。信号传回。
【信标信号确认。任务完成。允许撤退。】 A0的声音传来,似乎带着一丝满意的意味。
K437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带领着疲惫且能量濒临耗尽的队伍,踏上了返回堡垒一号的归途。
回去的路,感觉比来时要漫长得多。队伍沉默地行进着,只有机械运转的微弱嗡鸣和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K437的内心,在那强制过滤模式之下,是一片死寂的荒原。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被永远地改变了。那被强行压下去的“烙印”,并未消失,只是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次,更强烈的爆发。
当他们终于穿越茂密的丛林,看到远方那悬浮于波斯湾上空、如同钢铁巨兽般的“钢铁麦加”以及其下方庞大的堡垒一号轮廓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终于可以补给、休整了。
然而,当他们穿过能量屏障,踏入堡垒一号的出击平台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包括K437在内的所有人造人士兵,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
出击平台上,不再是往常那种井然有序但相对松散的状态。这里,已经集结了一支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军队!
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造人士兵方阵,如同黑色的钢铁森林,眼中闪烁着统一的红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数以千计的圣堂防卫者组成整齐的钢铁队列,重型武器闪烁着幽冷的光泽。数十台“收割者”重型步行机甲如同移动的山峦,矗立在阵地后方。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队伍的最前方,站立着数百名身披特殊黑色装甲、体型比普通人造人更加高大、周身散发着如有实质的冰冷煞气的士兵——集团最新研发的“冥府行者”超级士兵!他们的面甲是更加复杂的多光谱传感器阵列,没有任何标识,只有纯粹的、为毁灭而生的气息。
整个平台,鸦雀无声,只有能量流动和引擎待机的低沉嗡鸣。这是一支已经完成了战前准备、只待一声令下就能碾碎一切的毁灭洪流!
A0站在高高的指挥塔楼上,俯视着下方这支庞大的军队,也俯视着刚刚归来、显得格格不入的K437小队。她的目光落在K437身上,那眼神,不再是观察样本的研究员目光,而是……征服者看向有用棋子的眼神。
K437抬头,望着这片钢铁的死亡之云,再回想那座宁静祥和的精灵城市“晨曦之冠”,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我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对的吗?将坐标和信标……亲手奉上?
【警告!警告!检测到最高优先级叛逆思维!逻辑核心过载!强制注入镇静程序!强化忠诚协议!】
脑机的警报前所未有的尖锐,一股强大的电流般的强制指令瞬间席卷他的全身,将那危险的质疑彻底粉碎、湮灭!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绝对的挺直。眼神再次变得冰冷而空洞,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和思考,都被强行剥离。
他迈开步伐,如同一个真正的、完美的工具,走向指定的区域进行汇报和补给。
然而,在他那被层层封锁的意识最深处,那名为“烙印”的种子,已经在鲜血、谎言与背叛的浇灌下,悄然裂开了一道更加深邃、更加无法磨灭的缝隙。
铁幕已然降临,而点燃反抗烽烟的火种,正在这绝对的黑暗之中,艰难地孕育着它的第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