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公元627年春季,正月乙酉日,太宗更改年号。
丁亥日,太宗宴请群臣,演奏《秦王破陈乐》。太宗说:“我从前受命专门征战,民间便有了这首乐曲,它虽然没有文德的雍容典雅,但我的功业正是由此成就,不敢忘本。”封德彝说:“陛下凭借神武平定天下,哪里是文德能比得上的!”太宗说:“平定乱世依靠武力,守住基业依靠文德,文武的作用,要顺应时势。你说文德不如武力,这话错了。”封德彝叩头谢罪。
己亥日,太宗下制:“从今以后,中书省、门下省及三品以上官员进入内阁议事,都要让谏官跟随,若有过失立即进谏。”
太宗命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人与学士、法官重新商议修订律令,将五十条绞刑改为断右脚趾,太宗仍嫌刑罚残酷,说:“肉刑废除已久,应该用其他刑罚替代。”蜀王法曹参军裴弘献请求改为加役流,流放三千里,服劳役三年;太宗下诏批准。
太宗因兵部郎中戴胄忠诚清廉、公正耿直,便提拔他为大理少卿。当时选拔官员多有诈冒祖先功勋得以荫庇的情况,太宗下令让他们自首,不自首者处死。不久,有诈冒之事被揭发,太宗想杀他。戴胄上奏:“依据法律应判流放。”太宗发怒说:“你想守法而让我失信吗?”戴胄回答:“诏令出于一时的喜怒,法律是国家用来向天下昭示大信的。陛下痛恨选拔官员中的欺诈行为,所以想杀他,但既然知道不可行,又依法裁决,这是忍受小怒而保全大信啊。”太宗说:“你能执法,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戴胄多次冒犯君主威严坚持执法,言辞如涌泉般顺畅,太宗都听从他的意见,因此天下没有冤狱。
太宗让封德彝举荐贤才,过了很久他也没有举荐。太宗责问他,他回答:“不是我不尽心,只是如今没有奇才罢了。”太宗说:“君子用人如同使用器物,各取其长处,古代实现大治的君主,难道是向别的朝代借人才吗?只怕自己不能识人,怎么能诬陷整个时代的人呢!”封德彝惭愧退下。御史大夫杜淹上奏:“各部门的公文档案恐怕有延误失误,请求让御史到各部门检查核对。”太宗以此询问封德彝,封德彝回答:“设置官员分工负责,各有其职。如果真有过失,御史自然会弹劾举报;如果御史遍历各部门,搜罗挑剔毛病,就太繁琐了。”杜淹沉默不语。太宗问杜淹:“为什么不再争辩?”杜淹回答:“天下事务,应当极尽公正,正确的就听从。封德彝所说的,确实符合大体,我诚心佩服,不敢坚持错误。”太宗高兴地说:“你们都能这样,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右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接受别人赠送的绢帛,事情败露,太宗说:“长孙顺德如果真能对国家有益,我愿意与他共享府库的财物,他何至于贪婪到这种地步!”太宗仍爱惜他的功劳,没有治他的罪,只是在殿庭赐给他几十匹绢帛。大理少卿胡演说:“长孙顺德贪赃枉法,罪行不可赦免,为什么还要赐他绢帛?”太宗说:“他如果有人性,得到绢帛的羞辱,会比受刑更重;如果他不知羞愧,就如同禽兽,杀了他也没有用处!”
辛丑日,天节将军燕郡王李艺占据泾州反叛。
李艺当初入朝时,依仗功劳傲慢自大,秦王身边的人到他的军营,李艺无故殴打他们。太上皇发怒,将李艺关进监狱,不久又释放了他。太宗即位后,李艺内心不安。曹州妖巫李五戒对李艺说:“大王的富贵之相已经显现!”劝他反叛。李艺于是谎称奉密诏,领兵入朝。他率军到达幽州,幽州治中赵慈皓骑马出城拜见他,李艺入城占据幽州。太宗下诏命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人担任行军总管讨伐他。赵慈皓听说官军将要到达,秘密与统军杨岌谋划对付李艺,事情泄露,李艺囚禁了赵慈皓。杨岌在城外察觉变故,领兵攻城,李艺的部众溃散,他抛弃妻子儿女,准备逃奔突厥。到达乌氏时,被身边的人杀死,首级传送到长安。他的弟弟李寿,担任利州都督,也因此获罪被处死。当初,隋朝末年天下大乱,豪杰纷纷起兵,占据地盘,互相争夺霸权;唐朝兴起后,他们相继前来归附,太上皇为了宠信优待他们,为此分割州县来安置他们,因此州县的数量,比开皇、大业年间多了一倍。太宗因百姓少而官员多,想革除这一弊端;二月,下令大规模合并州县,依据山川地形便利,分为十道:一为关内道,二为河南道,三为河东道,四为河北道,五为山南道,六为陇右道,七为淮南道,八为江南道,九为剑南道,十为岭南道。
三月癸巳日,皇后率领内外命妇亲自养蚕。
闰三月癸丑朔日,发生日食。
壬申日,太宗对太子少师萧瑀说:“我年轻时喜好弓箭,得到十几把好弓,自认为没有比这些更好的了,最近拿给弓匠看,弓匠却说‘都不是好材料’。我问他原因,弓匠说:‘木头的中心不直,纹理就都歪斜,弓虽然强劲但发射的箭不直。’我才醒悟以前对弓箭的辨别不够精确。我凭借弓箭平定天下,对它的认识尚且不能穷尽,何况天下的事务,怎么能全部了解呢!”于是下令五品以上的京官轮流在中书内省住宿,多次召见他们,询问民间疾苦和政事的得失。
凉州都督长乐王李幼良,性情粗暴,身边一百多人都是无赖子弟,侵害百姓;他还与羌人、胡人互相贸易。有人告发李幼良有谋反之心,太宗派遣中书令宇文士及乘驿马前去接替他,并审查此事。李幼良身边的人害怕,谋划劫持李幼良逃入北方胡虏之地,又想杀死宇文士及占据河西。又有人告发了他们的谋划,夏季四月癸巳日,太宗赐李幼良死。
五月,苑君璋率领部众前来投降。当初,苑君璋带领突厥攻陷马邑,杀死高满政,退守恒安。他的部众都是中原人,大多抛弃苑君璋前来投降。苑君璋害怕,也请求投降,希望守卫北方边境来赎罪,太上皇批准了。苑君璋请求订立契约,太上皇派雁门人元普赐给他金券。颉利可汗又派人招降他,苑君璋犹豫不决,恒安人郭子威劝说苑君璋:“恒安地势险要、城池坚固,突厥正强盛,暂且应当依靠他们观察局势变化,不可束手受制于人。”苑君璋于是扣押元普送给突厥,再次与突厥联合,多次与突厥入侵中原。到这时,他见颉利朝政混乱,知道突厥不值得依靠,于是率领部众前来投降。太宗任命苑君璋为隰州都督、芮国公。
有人上书请求除去奸佞之臣,太宗问:“奸佞之臣是谁?”那人回答:“我身居民间,不能确切知道是谁,希望陛下与群臣交谈时,或许假装发怒来试探他们,那些坚持道理不屈服的,是正直的大臣;害怕威严顺从旨意的,是奸佞之臣。”太宗说:“君主是源头,大臣是支流;浑浊源头却想让支流清澈,是不可能的。君主自己弄虚作假,怎么能要求臣下正直呢!我正用最真诚的心治理天下,看到前代帝王喜欢用权术小计对待臣下,常常私下感到羞耻。你的计策虽然好,但我不采用。”
六月辛巳日,右仆射密明公封德彝去世。壬辰日,太宗再次任命太子少师萧瑀为左仆射。
戊申日,太宗与侍臣讨论周朝、秦朝统治时间的长短,萧瑀回答:“商纣王暴虐无道,周武王讨伐他。周朝和六国没有罪过,秦始皇却消灭了它们。虽然都是得到天下,但人心所向不同。”太宗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周朝得到天下后,进一步修养仁义;秦朝得到天下后,更加崇尚欺诈和武力;这就是它们统治时间长短不同的原因。大概夺取天下或许可以通过武力,守住天下却不可以不顺应民心。”萧瑀谢罪说自己比不上太宗。山东地区发生大旱,太宗下诏命令当地官府赈济抚恤百姓,不征收今年的租赋。
秋季七月壬子日,太宗任命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右仆射。长孙无忌与太宗是平民时期的朋友,加上又是外戚,有辅佐太宗登基的功劳,太宗把他当作心腹,对他的礼遇在群臣中无人能及,多次想任用他为宰相。文德皇后坚决请求说:“我身居后宫,家族的尊贵宠爱已经到了极点,实在不愿意兄弟再执掌国政。汉朝的吕氏、霍氏、上官氏家族的下场,可作为刻骨铭心的警戒,希望陛下怜悯体察!”太宗没有听从,最终还是任用了长孙无忌。
当初,突厥人性情淳朴厚道,政令简单质朴。颉利可汗得到中原人赵德言,重用他。赵德言独揽大权、作威作福,大量改变突厥旧俗,政令繁琐苛刻,突厥人开始不满。颉利又喜欢信任各部落的胡人而疏远突厥本族人,胡人贪婪,反复无常,导致连年征战;恰逢大雪,积雪深达数尺,各种牲畜多被冻死,连年发生饥荒,百姓都受冻挨饿。颉利的财政支出不足,加重对各部落的搜刮,因此内外离心、怨恨四起,各部落纷纷反叛,兵力逐渐衰弱。很多大臣请求攻打突厥,太宗询问萧瑀、长孙无忌:“颉利君臣昏庸暴虐,必定会灭亡。现在攻打他们,就会违背刚刚订立的盟约;不攻打,又恐怕失去机会;该怎么办?”萧瑀请求攻打。长孙无忌回答:“胡虏没有侵犯边塞,我们却违背盟约劳民伤财,这不是王者之师的做法。”太宗于是停止攻打突厥的计划。
太宗向公卿大臣询问使国家长治久安的策略,萧瑀说:“夏、商、周三代实行分封制而统治长久,秦朝实行郡县制孤立无援而迅速灭亡。”太宗认为他说得对,于是开始有分封诸侯的议论。
黄门侍郎王珪有秘密奏章,托付给侍中高士廉,高士廉压下奏章没有上报。太宗听说后,八月戊戌日,将高士廉外放为安州大都督。
九月庚戌朔日,发生日食。辛酉日,中书令宇文士及被罢免为殿中监,御史大夫杜淹参与朝政。其他官员参与朝政从此开始。
杜淹举荐刑部员外郎邸怀道,太宗询问邸怀道的品行和才能,杜淹回答:“隋炀帝将要巡幸江都,召集百官询问留守或随行的计策,邸怀道当时担任吏部主事,唯独他说不可以。我亲眼所见。”太宗说:“你称赞邸怀道是对的,为什么自己不直言劝谏?”杜淹回答:“我当时不担任重要职务,又知道劝谏不会被听从,白白送死没有益处。”太宗说:“你知道隋炀帝不可劝谏,为什么还要在他的朝廷任职?既然在他的朝廷任职,为什么不劝谏?你在隋朝做官,姑且可以说职位低下;后来在王世充手下做官,职位尊贵显赫了,为什么也不劝谏?”杜淹回答:“我在王世充手下不是没有劝谏,只是他不听从罢了。”太宗说:“王世充如果贤明而能采纳劝谏,就不应该亡国;如果暴虐而拒绝劝谏,你怎么能免于灾祸?”杜淹无法回答。太宗说:“现在你可以说是职位尊贵了,可以劝谏了吗?”杜淹回答:“愿意拼死劝谏。”太宗笑了。
辛未日,幽州都督王君廓谋划反叛,在途中死去。
王君廓在幽州时,骄横放纵,多有违法之事,被征召入朝。长史李玄道,是房玄龄的堂外甥,托王君廓捎带书信,王君廓私自拆开书信,因为他不认识草书,便怀疑李玄道告发自己的罪行,走到渭南时,杀死驿吏逃跑;准备逃奔突厥,被乡下人杀死。
岭南酋长冯盎、谈殿等人互相攻击,很久没有入朝,各州上奏称冯盎谋反,前后有十几次;太宗命令将军蔺謩等人征调江、岭几十个州的兵力讨伐他。魏征劝谏说:“中原刚刚平定,岭南地势偏远、有瘴气瘟疫,不可以驻扎大量军队。而且冯盎谋反的迹象还没有形成,不宜调动军队。”太宗说:“告发他的人络绎不绝,怎么说谋反的迹象没有形成?”魏征回答:“冯盎如果谋反,必定会分兵占据险要之地,攻打抢掠州县。现在告发他已经好几年了,而他的军队没有出境,这说明他不谋反是很明显的。各州既怀疑他谋反,陛下又不派遣使者安抚,他害怕被处死,所以不敢入朝。如果派遣亲信大臣向他表明最大的诚意,他会为免于灾祸而高兴,不用烦劳军队就能使他归服。”太宗于是停止出兵。冬季十月乙酉日,派遣员外散骑侍郎李公掩持符节安抚晓谕冯盎,冯盎派遣他的儿子冯智戴跟随使者入朝。太宗说:“魏征让我派遣一个使者,岭南就得以安定,胜过十万大军,不能不赏赐他。”赏赐魏征五百匹绢帛。
十二月壬午日,左仆射萧瑀因事获罪被免职。
戊申日,利州都督义安王李孝常等人谋反,被处死。李孝常趁入朝之机,留在京师,与右武卫将军刘德裕、他的外甥统军元弘善、监门将军长孙安业互相谈论符命征兆,谋划利用皇宫警卫部队发动叛乱。长孙安业是文德皇后的异母兄,嗜酒如命且品行无赖;父亲长孙晟去世后,弟弟长孙无忌和皇后都还年幼,长孙安业将他们赶回舅舅家。太宗即位后,皇后不计旧怨,对他恩宠礼遇十分优厚。等到谋反之事败露,皇后流泪坚决为他求情说:“长孙安业的罪行确实该万死。但他对我不仁慈,天下人都知道;如今将他处以极刑,人们一定会说是我报复他,恐怕也会给圣朝带来非议。”因此长孙安业得以减免死罪,流放巂州。
有人告发右丞魏征偏袒亲戚,太宗派御史大夫温彦博调查此事,结果没有找到证据。温彦博对太宗说:“魏征做事不注重表面形式,远远回避嫌疑,内心虽然无私,但也有可指责之处。”太宗让温彦博去责备魏征,并且说:“从今以后做事应当注重表面形式,避免嫌疑。”有一天,魏征入朝觐见,对太宗说:“我听说君臣本为一体,应该彼此竭诚相待;如果上下之间只注重表面形式、互相防范,那么国家的兴衰就难以预料了,我不敢遵照陛下的诏令。”太宗惊讶地说:“我已经后悔说这话了。”魏征拜了两拜说:“我有幸侍奉陛下,希望能成为良臣,而不是忠臣。”太宗说:“忠臣和良臣有区别吗?”魏征回答:“后稷、契、皋陶,与君主同心协力,君臣都享有尊荣,这就是所说的良臣。关龙逄、比干,当面指责君主的过失,在朝廷上极力争辩,最终自身被杀、国家灭亡,这就是所说的忠臣。”太宗十分高兴,赏赐他五百匹绢帛。
太宗神采英武刚毅,群臣入朝觐见时,都吓得举止失措;太宗知道后,每次有人上奏事情,必定和颜悦色,希望能听到规谏之言。他曾对公卿大臣说:“人想看到自己的容貌,必须借助明镜;君主想知道自己的过失,必须依靠忠臣。如果君主刚愎自用、拒绝劝谏,大臣阿谀奉承、顺从旨意,君主既然失去了国家,大臣又岂能独自保全!就像虞世基等人谄媚侍奉隋炀帝来保全富贵,隋炀帝被杀后,虞世基等人也被处死。你们应当以此为戒,政事有得有失,务必畅所欲言!”
有人上书说秦王府的旧兵,应当全部授予武职,召回宫中担任警卫。太宗对他说:“我以天下为家,只任用有才能的人,难道除了旧兵之外就没有可信任的人了吗!你的这个想法,不能用来在天下推广我的恩德。”
太宗对公卿大臣说:“从前大禹开山治水而百姓没有怨言,是因为他与百姓共享利益。秦始皇修建宫殿而百姓怨恨反叛,是因为他损害百姓利益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华丽珍贵的东西,固然是人们所喜爱的,但如果放纵欲望不加节制,那么危亡就会立刻到来。我曾经想修建一座宫殿,材料已经准备齐全,但借鉴秦朝的教训停止了。王公以下的官员,应当体会我的心意。”因此二十年间,社会风俗质朴,人们穿衣没有锦绣装饰,官府和民间都富足有余。
太宗对黄门侍郎王珪说:“国家原本设置中书省、门下省来相互监督检查,中书省起草的诏令敕书如果有差错,门下省应当予以驳回纠正。每个人的看法各不相同,如果能通过反复辩论,力求做到恰当无误,即使放弃自己的意见听从别人的,又有什么妨碍呢!近来有人为了掩饰自己的短处,于是产生怨恨隔阂;有人为了避免私人恩怨,明知错误却不纠正,顺从某个人的情面,却给百姓带来深重灾难,这是亡国的政治。隋炀帝时期,朝廷内外的官员都一味顺从,当时他们都自认为有智慧,灾祸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等到天下大乱,国家和家庭都灭亡了,即使其中有极少数人得以幸免,也会被世人非议,永远无法磨灭。你们应当徇公忘私,不要随声附和!”
太宗对侍臣说:“我听说西域的商人得到美丽的珍珠,会剖开身体来收藏它,有这回事吗?”侍臣说:“有这回事。”太宗说:“人们都知道那个商人喜爱珍珠而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官员接受贿赂触犯法律,与帝王放纵奢侈欲望而导致国家灭亡,和那个商人的可笑行为有什么区别呢!”魏征说:“从前鲁哀公对孔子说:‘有人十分健忘,搬家时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妻子。’孔子说:‘还有更严重的,夏桀、商纣竟然忘记了自己的性命。’也和这个道理一样。”太宗说:“说得对。我和你们应当齐心协力、互相辅佐,希望能避免被别人嘲笑!”
青州有人谋反,州县逮捕了他的党羽,监狱里关押得满满当当,太宗下诏让殿中侍御史安喜人崔仁师复查此案。崔仁师到了青州,下令全部去掉囚犯的刑具,给他们提供饮食和沐浴的机会,安慰宽解他们,最终只判了为首的十几个人的罪,其余的都释放了。崔仁师回朝禀报后,太宗派使者前往青州处决囚犯。大理少卿孙伏伽对崔仁师说:“你平反释放的囚犯太多了,人之常情谁不贪生怕死,恐怕那些被释放的囚犯看到同伙被处死,不会甘心,我很为你担忧。”崔仁师说:“治理监狱应当以公平宽恕为根本,怎么能为了保全自己而明知有冤情却不替他们申诉呢!万一我见识浅短,误放了坏人,用我一个人的性命换取十个囚犯的生命,也是我愿意的。”孙伏伽惭愧地退了下去。等到太宗派的使者到达青州,重新审讯各个囚犯,他们都说:“崔公处理案件公平宽恕,没有冤枉好人,请求快点处死我们。”没有一个人提出不同的意见。
太宗喜好骑马射箭,孙伏伽劝谏说:“天子居住在皇宫九门之内,出行时有警戒清道,并非是想刻意显示自己的尊贵威严,而是为了国家和百姓的安全。陛下喜欢亲自骑马射箭来娱乐身边的大臣,这是年轻时做亲王时的行为,不是如今天子应该做的事业。这既不利于保养圣体,也不能给后代树立榜样,我私下认为陛下不应该这样做。”太宗十分高兴。不久,任命孙伏伽为谏议大夫。
隋朝选拔官员,每年十一月集中报名,到第二年春天结束,人们都抱怨时间太紧迫。到这时,吏部侍郎观城人刘林甫上奏请求一年四季都可以报名参选,根据官职空缺随时补任,人们都认为这样很方便。
唐朝初年,士大夫因为经历了战乱流离,不愿意做官,导致官员名额不足。尚书省下达公文到各州,要求派遣人员前往京城参选,州府和皇帝派出的使者大多用临时任命的文书补充官员。到这时,这些临时补充官员的做法全部被废除,勒令必须前往尚书省参加选拔,参加选拔的有七千多人,刘林甫根据每个人的才能进行选拔任用,让每个人都得到合适的职位,当时的人都称赞他。太宗下诏因为关中地区粮食价格昂贵,开始分派人到洛州参加选拔。
太宗对房玄龄说:“做官在于得到合适的人才,而不在于官员数量的多少。”命令房玄龄精简机构、合并官员,最终留下文武官员总共六百四十三人。
隋朝秘书监晋陵人刘子翼,学识渊博、品行端正,性情刚直,朋友有过错,常常当面指责。李百药经常说:“刘四(刘子翼排行第四)虽然爱骂人,但人们最终不会怨恨他。”这一年,太宗下诏征召他入朝为官,他以母亲年老为由推辞,没有前来。
鄃县县令裴仁轨私自役使官府的门夫,太宗大怒,想把他斩首。殿中侍御史长安人李乾佑劝谏说:“法律是陛下和天下人共同遵守的,不是陛下独有的。如今裴仁轨因为轻微的罪行而被处以极刑,我担心人们会因此不知所措。”太宗高兴地免去了裴仁轨的死罪,任命李乾佑为侍御史。
太宗曾经谈到关中人和山东人,语气中带有偏袒或差异看待的意味。殿中侍御史义丰人张行成跪下上奏说:“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应该有东西地域的偏见;恐怕会让人觉得陛下心胸狭隘。”太宗很赞赏他的话,重重赏赐了他。从此以后,每次有重大政事,太宗常常让他参与商议。
起初,突厥强盛之后,敕勒各部离散,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干、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结、阿跌、契苾、白霫等十五个部落,都居住在沙漠以北,风俗大致与突厥相同;其中薛延陀部在各部中最为强盛。
西突厥曷萨那可汗正处于强盛时期,敕勒各部都臣服于他。曷萨那征税没有限度,各部都心怀怨恨。曷萨那杀死了各部的首领一百多人,敕勒各部相继反叛他,共同推举契苾哥楞为易勿真莫贺可汗,居住在贪于山以北。又推举薛延陀部的乙失钵为也咥小可汗,居住在燕末山以北。等到射匮可汗的兵力重新强盛起来,薛延陀、契苾两个部落都去掉可汗的称号,臣服于射匮可汗。
回纥等六个部落在郁督军山居住,向东臣服于始毕可汗。统叶护可汗势力衰弱后,乙失钵的孙子夷男率领他的部落七万多家,归附于颉利可汗。颉利可汗朝政混乱,薛延陀与回纥、拔野古等部相继反叛他。颉利可汗派遣他哥哥的儿子欲谷设率领十万骑兵讨伐他们,回纥酋长菩萨率领五千骑兵,在马鬣山与欲谷设交战,大败欲谷设的军队。欲谷设逃走,菩萨追击到天山,欲谷设的部众大多被俘虏,回纥因此势力大振。薛延陀部又击败了颉利可汗的四个设(突厥官名),颉利可汗无法控制他们。
颉利可汗的势力更加衰弱,国内百姓纷纷离散。恰逢大雪,平地积雪数尺,牛羊马匹大多冻死,百姓遭受严重饥荒,颉利可汗担心唐朝趁他处境困难时发动进攻,于是率领军队进入朔州边境,扬言要打猎,实际上是在防备唐朝。鸿胪卿郑元璹出使突厥返回后,对太宗说:“戎狄的兴衰,专门以牛羊马匹的状况为征兆。如今突厥百姓饥饿、牲畜瘦弱,这是即将灭亡的征兆,不超过三年就会衰败。”太宗认为他说得对。群臣大多劝说太宗趁机攻打突厥,太宗说:“刚刚与突厥订立盟约却背弃它,是不讲信用;利用别人的灾难谋取利益,是不仁慈;趁别人处境危急而取得胜利,是不勇武。即使突厥的部落全部反叛,牲畜损失殆尽,我也始终不会攻打他们,一定要等到他们犯下罪行,然后再讨伐。”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派遣真珠统俟斤与高平王李道立前来唐朝,献上镶嵌一万颗钉子的宝钿金带和五千匹马,来迎接公主和亲。颉利可汗不愿意唐朝与西突厥和亲,多次派遣军队入侵唐朝边境,又派人对统叶护可汗说:“你迎接唐朝公主,必须经过我国境内。”统叶护可汗对此感到担忧,和亲之事最终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