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传媒”的总部,占据了城中cbd一栋写字楼的最高三层。
周耀辉的办公室,更像一个私人博物馆。
墙上挂着不知真假的古画,博古架上摆满了各式古董,空气里,飘着一股浓郁的、上了年份的沉香味道。
他穿着一身手工缝制的藏青色中式盘扣褂子,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把紫砂小壶,冲泡着武夷山的大红袍。
茶香,氤氲开来,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高深莫ch测的雾气里。
“林小姐,请坐。”
他抬起眼,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像鹰一样,锐利,审视。
许童在他对面的红木椅上坐下,仪态从容。
阎可妮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站在她身后。
“早就听闻华尔街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东方明珠。”周耀辉将第一泡茶水淋在茶盅上,动作不疾不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语气,像一个长辈在夸赞一个漂亮的晚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许童没有接他的恭维。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套繁复而讲究的茶道表演。
“周总的茶,很香。”她忽然开口。
周耀辉笑了笑,将第二泡茶,斟入两个小巧的闻香杯里。
“好茶,自然要配懂茶的人。”他将其中一杯,推到许童面前,“林小姐年纪轻轻,就能有这份定力,不简单。”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周总品茶的。”
许童没有碰那杯茶,直接切入了主题。
周耀辉脸上的笑容,不变。
“我知道。”他说,“是为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吧。”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姿态优雅。
“年轻人,爱玩,输了点钱,不是什么大事。林小姐如果想用这件事来跟我谈条件,恐怕是找错人了。”
他放下茶杯,看着许童,眼神里,带着一丝老狐狸般的、洞悉一切的精明。
“我周耀辉在商场上混了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一个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随时可以替他还上。”
“但,我为什么要还呢?”
他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残忍。
“就让他去吃点苦头,断两根手指,长长记性,也是好事。”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顽劣少年,而不是他唯一的儿子。
许童静静地听着。
她知道,这是周耀辉的下马威。
他在告诉她,他唯一的弱点,他不在乎。
你的筹码,对我无效。
“周总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许童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任何失望的情绪,“虎毒尚不食子,周总的格局,比老虎大多了。”
周耀辉的金丝眼镜下,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句话,听着是夸奖,却像一根针,扎得他很不舒服。
“既然周总不在乎令郎的死活,那我们就谈点别的。”
许童说着,从阎可妮手里,拿过一个平板电脑。
她没有递过去,只是将屏幕转向周耀辉,点开了一个视频。
视频的画面,有些昏暗,像是在某个地下室拍的。
一个年轻人,赤裸着上身,被绑在一张椅子上。
他的脸上,满是恐惧和泪水,正是周子昂。
在他面前,站着几个穿着黑色背心的壮汉,手里,拿着钳子和锤子。
视频没有声音。
但那无声的画面,却比任何惨叫,都更让人头皮发麻。
周耀辉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
“林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冷了下来,“用这种江湖手段来威胁我,你不觉得,太上不了台面了吗?”
“威胁?”许童笑了,她关掉视频,将平板电脑放在桌上,“周总误会了。我只是想让你看看,金鼎会所的九爷,是怎么处理坏账的。”
“令郎的债,现在,在我的手上。”
周耀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盯着许童,那张年轻、漂亮的脸上,带着一种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冷静到残忍的表情。
“你把他的债,买下来了?”
“准确地说,”许童纠正道,“是九爷,把它当成一份礼物,送给了我。”
这句话,比刚才那个视频,更让周耀辉心惊。
九爷。
那个盘踞在这座城市地下世界,连他都要忌惮三分的神秘人物。
竟然会把一个亿的债权,当成礼物,送给这个年轻的女人?
她到底是什么背景?
周耀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掌控力,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你想怎么样?”他不再兜圈子,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说了,我今天来,是想跟周总,谈一笔生意。”
许童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
“两个选择。”
“第一,我替你管教儿子。我会把他送到非洲的矿山上,让他去体验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生活。什么时候他学会了用自己的双手挣到第一块面包,什么时候我再把他还给你。当然,这个过程可能会有点长,十年,或者二十年。”
周耀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放在桌下的手,已经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第二呢?”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第二,”许童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星辉传媒,以后,就是我Evelyn capital的御用公关团队。”
“我要你,动用你所有的资源,所有的手段,帮我,扳倒一个人。”
“谁?”
“董宇。”
周耀辉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许童。
董宇?
那个他一手捧起来的,商界新星?
那个每年付给他八位数公关费用的,大金主?
这个女人,竟然要他,亲手毁掉自己的作品?
“林小姐,你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周耀辉深吸一口气,试图重新夺回主动权,“我和董总,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你让我对付他,这不合规矩。”
“规矩?”许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周总,你跟我谈规矩?”
她站起身,走到那面挂着古画的墙前。
“这幅画,是明代唐寅的《秋风纨扇图》,三年前,在苏富比拍出了八千万的高价。”
她转过身,看着周耀辉。
“但真品,现在应该还挂在城南博物馆的墙上。”
周耀辉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许童一步一步,走回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五年前,‘初心’集团的竞争对手,‘天科创投’的创始人,因为一场不大不小的‘桃色丑闻’,身败名裂,最后跳楼自杀。”
“那场丑闻的背后,所有的照片,所有的‘证据’,都出自你星辉传媒的手笔。”
“那个被你们收买,设下仙人跳的女主角,叫lisa,事后拿了你三百万封口费,去了泰国。”
“很不巧,她上个月,联系了我。”
许童每说一句,周耀辉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血,瘫坐在椅子上,连嘴唇都在哆嗦。
这些事,都是他做的最隐秘,最见不得光的脏活。
是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定时炸弹。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谁?
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周总,”许童的声音,像最后的审判,“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周耀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城府,他赖以生存的手段,在这个女人面前,就像小孩子的把戏,不堪一击。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我答应你。”
“很好。”许童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她拿起桌上那个,周耀耀辉一直没让她碰的闻香杯。
她没有闻,也没有喝。
而是将杯子里那澄黄透亮的茶汤,缓缓地,倒在了那个被周耀辉精心养护的,紫砂茶宠上。
滚烫的茶水,浇在冰冷的瓷器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
“周总,记住。”
她的声音,冰冷刺骨。
“从今天起,你,和我儿子,都是我的狗。”
“主人让你们咬谁,你们,就得咬谁。”
“听懂了吗?”
周耀辉闭上眼,屈辱的泪水,从他松弛的眼角,滑了下来。
他这辈子,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可他,没得选。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听懂了。”
好的周总,合作愉快!
那我就先走了。
……
黑色的商务车里,马可的电话,第一时间就打了进来。
“姐姐!你简直就是我的神!”
电话那头的声音,兴奋得快要破音。
“我的人就在茶楼下面守着,说周耀辉出来的时候,是被人扶着出来的!走路都在打晃!跟丢了半条命似的!”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你是不是给他下降头了?”
许童靠在椅背上,捏了捏有些发胀的眉心。
“只是跟他,讲了几个小故事而已。”
“什么故事这么大威力?下次讲给我听听呗!”马可嬉皮笑脸地说,“姐姐,你这一手釜底抽薪,玩得太漂亮了!董宇那个傻子,还以为周耀辉是他最坚实的后盾呢!他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后盾,马上就要变成捅他最狠的那把刀了!”
“这只是第一步。”许童的声音,有些疲惫。
“接下来,我要让董宇,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我要把他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百倍,千倍地,还给他。”
挂断电话,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阎可妮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许童那张略带倦容的脸。
“小姐,您需要休息一下。”
“我没事。”
许童摇摇头,目光,再次投向了窗外。
她知道,这场战争,没有终点。
除非,其中一方,彻底倒下。
就在这时,阎可妮的加密手机,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是一封新的邮件。
阎可妮点开,迅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微微一变。
“小姐。”
“说。”
“董宇找的那个私家侦探,联系我们了。”
许童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他说了什么?”
“他说,董宇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您的‘弱点’。”阎可妮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已经查到,您最近在欣欣小姐的学校附近,购置了一套房产。”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许童的脸上,所有的疲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杀气。
她的手指,缓缓收紧。
董宇。
他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欣欣的身上。
他触碰了她唯一的,也是绝对不能被触碰的,逆鳞。
“那个侦探,”许童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想做什么?”
“他想……两头通吃。”阎可妮说,“他把这个情报告诉我们,是想从我们这里,再敲一笔钱。”
“很好。”
许童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那弧度,像一把淬了毒的、弯弯的刀。
“告诉他,钱,可以给他。”
“让他,继续跟董宇合作。”
“董宇让他查什么,他就‘查’到什么。”
“我要他,亲手把董宇,引到我为他准备好的,地狱里来。”
阎可念头一转,随即明白了许童的意图。
“小姐,您的意思是……”
“他不是想找我的弱点吗?”
许童转过头,看着阎可妮,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一片幽深,像不见底的、寒冷的深渊。
“那我就,给他一个‘弱点’。”
“一个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弱点’。”
……
圣安娜私立精神康复中心。
深夜。
陈婉婷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她梦到许童了。
梦到她穿着一身血红色的长裙,站在她的床边,用那双没有眼珠的、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婉婷,我的好姐妹……”
“你把我害得好惨啊……”
那个声音,又在她的脑子里响了起来。
“啊——!”
她尖叫着坐起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
只有窗外惨白的月光,照了进来,在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像一具扭曲的、挣扎的骨架。
她不敢再睡了。
她蜷缩在床上,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脚步声。
“嗒,嗒,嗒。”
那声音,越来越近。
最后,停在了她的房门外。
陈婉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护士吗?
不对。
现在不是查房的时间。
她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门上的观察窗,是黑的。
忽然,那片黑暗中,出现了一双眼睛。
一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睛。
陈婉婷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是她!
是那个女鬼!
是许童!
她怎么会在这里?!
陈婉婷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门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身影,从门缝里,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她手里,还推着一个放着各种药品的,小推车。
月光,照亮了她的脸。
不是许童。
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漂亮,眼神却冰冷得像手术刀一样的女人。
是阎可妮。
“陈小姐,晚上好。”
阎可妮推着车,走到她的床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礼貌的微笑。
“张医生说,您最近的睡眠质量不太好。特意吩咐我,来给您加一针。”
她从推车上,拿起一支装满了透明液体的针管,熟练地,排掉了里面的空气。
陈婉婷看着那根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针尖,吓得魂飞魄散。
“不!我不要打针!你走开!你到底是谁?!你不是这里的护士!”
她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
阎可妮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只手,看起来纤细无力。
可陈婉婷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山压住,动弹不得。
“陈小姐,别怕。”阎可妮的声音,依旧温柔,“这只是普通的,助眠针剂而已。”
“打完,您就能睡个好觉了。”
“一个……永远都不会醒的,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