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军的野战指挥中心深藏于山腹之中,设备低沉的嗡鸣与电流的嘶嘶声在空气中交织,营造出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电子设备散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因混合的冰冷气味。巨大的环形电子沙盘占据了指挥室的核心位置,其上由无数光点勾勒出的山脉、河流、道路与军事标识,构成了一个微缩的、正暗流涌动的战场。光线幽暗,唯有沙盘发出的幽蓝光芒,映照在周围每一张凝重的脸庞上,将他们的迷彩服也染上了一层冷峻的色彩。
旅长闵耀华伫立在沙盘前,双臂环抱,身姿如松。他年近五十,鬓角已染上些许风霜,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看不出丝毫疲惫,反而在长期的军旅生涯中淬炼得愈发深邃。他的肩章上的将星,在微光下隐隐生辉。此刻,他正微微蹙眉,听着站在侧后方的一名年轻参谋的汇报。参谋手中拿着刚刚从加密通讯频道接收到的电文纸,纸张轻微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旅长,刚收到的最新消息。”参谋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但字句清晰,确保每个音节都能准确无误地传入旅长耳中,“确认消息,黄军的G区后勤保障指挥中心,在约四十分钟前,被一股不明力量彻底端掉了。根据情报显示,其指挥中枢遭到精准破坏,主要指挥人员在袭击中……全部‘牺牲’。目前,该区域的后勤保障系统已基本陷入瘫痪状态。”
“G······区?”闵耀华喉结滚动了一下,重复了一遍这个关键词,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感。他的目光瞬间从参谋脸上移开,如探照灯般迅速扫过整个沙盘,最终精准地锁定在沙盘边缘那个被标记为“G-07”的区域。那里是黄军防线的纵深地带,也是黄军与蓝军漫长对峙线的一个重要交界点,地形复杂,双方为了维持这条敏感界线的稳定,都投入了大量资源,构筑了层层叠叠、犬牙交错的防御工事。在沙盘上,代表防御工事的密集三角标识,清晰无误地表明——就常规军事逻辑而言,那里绝非易于发动突袭的理想场所,更不用说对戒备森严的后勤指挥中枢进行斩首式打击。
一丝极难察觉的疑虑,掠过闵耀华的心头。他伸出右手,食指关节在沙盘边缘G区的上空轻轻敲击了两下,仿佛在叩问这个突如其来的战报。“不是个好下手的地方啊……”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沉,“防御体系完整,预警时间充足,怎么会被人悄无声息地摸进去,连指挥中心都一锅端了?”他抬起眼,目光重新投向参谋,那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探究,“消息来源可靠度评估过了?还有,确认一下,是不是我们的人干的?哪支分队的手笔?特战大队那边有反馈吗?”
参谋的身体下意识地挺得更直了些:“报告旅长,信息渠道安全等级是最高的,消息本身应该无误。但关于行动归属……目前,我们尚未接收到任何一支己方作战单元的战果汇报。无论是特战一营的渗透小组,还是师部直属的侦察分队,都没有相关行动记录。指挥部通讯中心已经排查过一遍,暂时……无法确定是否为我们的人所为。”
“嗯。”闵耀华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不再多问。他重新将注意力完全倾注到沙盘上的G区,眼神变得专注而深邃,仿佛要将那一片微缩的山川地貌看穿。指挥室内的时间流速似乎变得缓慢起来,只有电子钟的数字在无声跳动。他脑海中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性:是蓝军内部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是某个极小规模的、拥有超常能力的特种分队创造的奇迹?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那瘫痪的后勤中心就像是故意抛出的诱饵,等待着不明真相的鱼儿上钩?每一种可能性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需要他这位最高指挥官做出精准的判断。
年轻的参谋汇报完毕后,便垂手肃立,等待着旅长的进一步指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旅长却始终沉默着,仿佛沉浸在一个只有他自己能进入的思维世界里。参谋看着旅长紧锁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试探性地向前微微倾身,提出了一个在他看来合乎逻辑的建议:“旅长,既然黄军在G区的后勤指挥系统已经确认瘫痪,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防御漏洞。您看……我们是否要抓住这个机会,趁其混乱,派出快速反应部队,果断夺取该区域的控制权?这或许能为我们下一步的战役行动打开突破口。”
闵耀华仿佛被这句话从深沉的思考中拉回了现实。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甚至没有看参谋,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上,但话却是对着参谋说的,语气平淡却斩钉截铁:“不必了。”他摆了摆手,那手势像是在拂去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一个已经瘫痪的指挥中心,失去了核心功能,其战略价值已经大打折扣。我们现在贸然投入兵力,很可能费力不讨好,甚至可能陷入被动。战场上的分数,不是靠捡便宜就能拿到的,有时候,看似诱人的果实,里面可能包裹着致命的尖刺。多此一举,徒增风险。”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正面朝向参谋。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从沉思者切换成了决策者,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威压,以一种清晰、明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去争夺一个可能毫无意义的目标,而是必须立刻、马上搞清楚事件的真相!你,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动用所有情报渠道,包括加密短波、数据链甚至是人工潜伏哨,不惜一切代价,确认G区事件的详细经过,特别是,到底是不是我们的人干的!如果是,是哪支部队,指挥官是谁,行动代号是什么,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详细报告!第二,命令前沿观察所和侦察单位,加强对G区及其周边区域的监控力度,密切注意黄军,尤其是蓝军可能出现的任何异常调动迹象!我要知道,他们下一步想干什么!”
“是!旅长!”参谋精神一振,双脚猛地并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抬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旅长的命令清晰明确,驱散了他心中刚才的些许迷茫。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迈着急促而坚定的步伐,快速穿过指挥中心内排列整齐的各类仪器和设备,身影消失在通往通讯区域的门后。
闵耀华目送参谋离开,直到门完全闭合,才缓缓转回身,再次面向那巨大而复杂的沙盘。幽蓝的光芒重新笼罩了他,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指挥中心内,似乎比刚才更加安静了,只有那些不知疲倦的机器仍在低鸣。但他的内心,却如同沙盘上那片暗藏玄机的G区一样,正酝酿着更深层次的思考与风暴来临前的寂静。他深知,在这看似平静的战场之下,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每一个情报的真伪,每一个决策的正误,都关系着成千上万将士的生死,关系着整个战役的走向。他必须像最精密的仪器一样,过滤掉所有杂音,捕捉到那最关键的真实信号。
凌晨四时三十分,浓稠的墨色尚未从东南丘陵的原始丛林完全褪去。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混合着腐烂植被、湿润泥土和某种野生菌类特有的腥甜气息。参天古木的树冠如鬼魅的巨伞,层层叠叠,将本就微弱的天光遮蔽得严严实实,只在偶尔枝叶稀疏处,漏下几缕稀薄的、灰蓝色的微光,勉强勾勒出盘根错节的虬枝和遍布地面的潮湿苔藓。
在这片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密林深处,一处被精心伪装过的洼地里,中尉方辰阳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一动不动地匍匐在浓密的蕨类植物和乱草之中。他的脸上涂满了深绿与黑褐相间的油彩,使得五官轮廓模糊难辨,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穿透草叶的缝隙,死死锁定着前方山谷的开阔地带。
那里,是蓝军的一个前沿临时停机坪兼物资中转站。即使相隔近一公里,借助高倍率望远镜,方辰阳也能清晰地看到那片区域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的繁忙景象。数架武装直升机如同蛰伏的巨鸟,静静地停放在划定的区域内,地勤人员穿着深蓝色的作训服,像忙碌的工蚁,正紧张地进行着挂弹、加油、检查等最后准备工作。运输车辆进进出出,卸下成箱的物资,又匆匆驶离。指挥帐篷外,天线林立,隐约可见军官们拿着图表快速交谈。整个场面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仿佛一根拉满的弓弦,预示着大规模军事行动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