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声音，在死寂的麒麟殿中，缓缓回荡。
每一个字，都像是最终的审判，不带任何感情，却又重如泰山。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头跪在地上的政治巨鳄，迎来他最终的，血腥的结局。
“此案，经黑冰台彻查，证据确凿。”
嬴政的声音冰冷，陈述着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从犯，廷尉李贤，身为帝国司法之首，却知法犯法，构陷忠良，罪大恶极！”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同滚滚天雷！
“夷三族！以儆效尤！”
残酷的判决，脱口而出。
李斯一党中，几名与李贤关系密切的官员，瞬间面如死灰，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可大多数人，心中却毫无波澜。
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毕竟，这可是谋逆大案。
嬴政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从犯，宗室嬴成，身为嬴姓子弟，不思为国分忧，反被利欲蒙心，甘为奸人驱使，玷污宗室之名！”
“罪，同李贤！”
“夷三族！”
又一个“夷三族”。
皇帝的怒火，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酷烈！
附带着血腥味的判决，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又降了几分。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龙椅之上的天子，生怕那滔天的怒火，会不小心烧到自己身上。
好了。
从犯，已经处理完毕。
接下来，该轮到主谋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都在等待着，那个名字。
那个跪在殿中，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名字。
李斯。
就连蒙恬，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他几乎已经能预见到，这位权倾朝野数十年的丞相，血溅当场的画面。
终于。
嬴政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那个跪伏于地的，素白色的身影之上。
他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都要压抑。
那是在积蓄着，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最后的雷霆！
终于，他开口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句“李斯谋逆，罪无可赦”即将脱口而出之时。
嬴政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他的声音，依旧威严，却似乎，少了几分刚才的酷烈。
“至于，丞相李斯……”
他拖长了语调。
“虽有，用人不明之过……”
什么？！
用人不明？！
仅仅是……用人不明？！
这四个字一出，满朝文武，皆是脑袋一懵！
-
这可是主谋啊！
这可是构陷忠良，意图谋逆的滔天大案！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一个轻飘飘的“用人不明”？！
蒙恬那刚刚握紧的拳头，瞬间松开了，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荒谬！
而李源，那双始终古井无波的眸子，也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波澜！
一股冰冷的，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感觉到，事情，似乎正朝着一个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最不可思议的方向滑去！
龙椅之上，嬴政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仿佛没有看到殿下众人那副见了鬼般的表情，只是用一种追忆往昔般的，平静的语调说道：
“但……”
“念其辅佐朕，一统六国，制定法度，有从龙之功。”
“念其为相十载，勤勤恳恳，日夜操劳，有安邦之劳。”
“功是功，过是过。”
嬴政缓缓说出了那句让整个麒麟殿，都彻底凝固的话。
“功过相抵。”
功……过……相……抵……
这四个字，像四座无形的大山，轰然砸下！
砸碎了所有人的认知！
砸碎了所有人的三观！
砸碎了这场斗争中，所有关于“正义”与“邪恶”的定义！
谋逆的大罪，竟然……可以用过去的功劳来抵消？！
这……这是什么道理？！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嬴政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最终的，不容置疑的裁决！
“丞相李斯，朕，仅罚你……”
“俸禄三年。”
“闭门思过一月。”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后，也是最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决定。
“其相位，保留。”
当“保留”两个字，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时。
整个麒麟殿，彻底炸了！
“什么？！”
“这……这怎么可能？！”
“保留相位……陛下……疯了吗？！”
一片哗然！
满朝皆惊！
李斯一党中，那些本以为自己即将大难临头，甚至已经准备好交代后事的官员们，一个个喜极而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蒙恬、扶苏，以及那些刚刚站在李源这一边的官员们，则是一个个如遭雷击，面色惨白，呆立当场！
他们赢了啊！
他们赢得了这场斗争的每一个环节！
可为什么……
最后的结局，竟然是这样？！
高高举起。
轻轻落下！
这哪里是审判？
这分明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和稀泥！
李源站在那里。
那股刺骨的寒意，已经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没有愤怒，没有不甘。
只有一种，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深深的无力感。
和一种……对这皇权莫测的，极致的，冰冷的理解。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看着龙椅之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帝王，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天威难测。
而就在这片哗然与死寂之中。
那个一直跪伏在地，仿佛已经死去的李斯，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那张沾染着血污与尘土的老脸。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再一次，重重地，对着龙椅之上的嬴政，磕下了一个响头。
“老臣……”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谢……陛下……天恩。”
他说着感谢的话。
可他的眼神里，却看不出丝毫劫后余生的感激。
也看不出半分失败者的怨恨。
有的，只是一片……
令人心悸的。
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