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感觉自己的血液像是被冻住了,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张清秀字迹的纸条,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想要什么直接说?
会打扰到父皇?
他低头,看着木盒里元萧那双圆睁的、凝固了无尽惊恐的眼睛,一股恶寒顺着脊椎爬上后脑。
这已经不是警告,这是示威。
是一种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对方在用元萧的头颅告诉他:他高远,连同整个大周使团,在大夏京都的每时每刻,都活在一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他冷静布置的计谋,大周苦心经营的谍报网络,在这双眼睛面前,不过是个透明的笑话。
元萧,大周最顶尖的密探之一,潜伏京城数年,心智手段皆是一流,将大夏京都渗透成了筛子。
就因为在驿馆内露了一面,便身首异处。
高远毫不怀疑,元萧接触过的所有人,那些人又接触了谁,一张无形的巨网早已将他们全部笼罩。
其中的大周密探,肯定已经被甄别出来,暴露了身份。
他原本还想着,利用这张名单,在面见大夏皇帝时做文章,逼迫大夏皇帝交出凶手,再借机提出更多苛刻的条件。
可现在,这张名单本身,就成了一个滚烫的烙印。
他拿着,就像是拿着对方的施舍。
人家,丝毫,不在意!
高远缓缓地、一节一节地坐回椅子上,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
他将那张名单和那张字条并排放在桌上,久久不语。
许久之后,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苦涩与无奈的叹息。
事不可为。
再有任何小动作,下一个被装进盒子的,就是他自己的脑袋。
他若是死了,在楚休的操控下,他相信大周不会有人知道大夏皇子中藏有这么一位恐怖的存在。
高远的声音沙哑干涩道:“来人。”
一名护卫推门而入:“大人。”
高远疲惫地挥了挥手道:
“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必再紧绷着了。”
“想出驿馆逛逛的,就出去吧,采买些大夏特产也好。”
护卫有些迟疑道:
“这……”
高远闭上了眼睛道:
“去吧,咱们在这里很安全,不必担心任何事情。”
“大家养精蓄锐,我们……等。”
他没有放弃。
对方滴水不漏,不会露出破绽。
他只能等,等一个机会,或者,创造机会。
他要亲眼看看,这个藏在暗处的疯子,面对阳谋,还能如何......
……
次日,天还未亮。
大理寺和刑部的衙门口,值夜的官差打着哈欠推开大门,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哎哟!”
一声惊呼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只见两个衙门的门前,各自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堆人,个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布团,陷入昏迷。
更让人心惊的是,每个人胸口都用别针别着一封信。
很快,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被急匆匆地从床上叫了起来。
两位一部堂官,位高权重,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在各自的衙门里,看着同样的东西,惊出了一身冷汗。
信上的内容,详细到令人发指。
“张三,大周‘惊蛰’计划三等密探,潜伏身份为城东‘福运来’布庄账房,负责收集京城粮价、布价等民生物资信息……”
“李四,大周‘谷雨’计划二等密探,潜伏身份为翰林院典籍,负责收买低阶官员,刺探朝廷政策动向……”
每一封信,都将一个大周密探的身份、任务、联络方式、居住地点扒得干干净净。
而在这一堆昏迷的密探旁边,还静静地放着一个油布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更长的名单。
名单上,罗列了近百个名字,全是潜伏在京城各处,尚未被抓获的大周密探。
“嘶——”
大理寺卿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一直以为京城固若金汤,没想到竟被大周渗透成了筛子!
若是这些密探同时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刑部尚书则是面色铁青,他想的更多。
是谁?
是谁有如此通天的本事,能将大周的密探网络连根拔起,还以这种方式“送”到他们面前?
感激?
确实有那么一点。
但更多的是恐惧!
一股发自肺腑的、对这股未知力量的巨大恐惧!
这股力量能轻易抓捕大周的密探,那是不是也能轻易地,让他们这些朝廷大员,在某个清晨,也被人捆结实了丢在衙门口,并附上他们贪赃枉法的罪证?
短暂的惊惧过后,两位尚书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将大周在京城的密探一网打尽,这是何等的功绩!陛下知道了,龙颜大悦,赏赐还能少得了?
至于那个神秘的“好心人”……管他是谁!功劳,必须是自己的!
二人不愧是老对手,平日里在朝堂上没少明争暗斗,想法都一样,反应也都一样。
大理寺卿当机立断道:
“快!传令下去!”
“命所有司直、评事,带齐人手,按照这份名单,全城抓捕!一个都不能放过!”
几乎在同一时间,刑部尚书也下达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命令。
“所有主事、郎中,立刻点齐捕快,给本官把名单上的人全都抓回来!谁抓的人多,本官重重有赏!要是少了一个,你们就都给本官滚回家!”
于是,一场荒诞的闹剧,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轰轰烈烈地上演了。
西城的一处民宅外。
“砰!”
大理寺的官差一脚踹开院门,大吼道:
“大理寺办案,里面的人束手就擒!”
他们刚冲进去,迎面就撞上了一伙人。
刑部的捕快头子亮出腰牌,毫不客气道:
“刑部拿人!闲杂人等退避!”
“你们刑部来凑什么热闹?这人是我们大理寺先盯上的!”
“放屁!我们尚书大人天没亮就拿到了名单,你们算哪根葱?”
“你才放屁!你们尚书大人,天没亮都起不来,拿到个屁的名单!你是不是跟踪我们?”
双方人马在小小的院子里互不相让,唾沫横飞。
屋里的那名大周密探都听傻了,趁着两伙人吵得不可开交,翻过后院的墙头,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