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威端起琉璃盏,盯着那粉色的汤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心中又纠结了起来,便放下琉璃盏,拿起了信件。
信上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清秀工整,内容也一如既往的“孝感动天”。
“父皇日夜为国事操劳,儿臣心中不忍,夜不能寐。”
“今日偶得一安神古方,以天山雪莲、东海明珠、辅以百花之蜜调制,可安神定心,助父皇一夜好眠。”
“望父皇珍重龙体,切勿过度忧思,万事有儿臣在。”
万事有儿臣在……
楚威的手一抖,信纸飘落在地。
这六个字,比大周的大军还要让他感到恐惧。
这什么意思?
是让他安心当傀儡,大夏一切有他吗!!!
这个逆子啊!!!
楚威又看着那碗粉色的汤,仿佛看到的不是什么琼浆玉液,而是一碗能让他彻底“安息”的孟婆汤。
可连日来的惊惧与焦虑,早已将他的心神榨干。
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眼皮重得好似挂了千斤的铁。
“罢了……”
楚威发出一声长长的,满是疲惫的叹息,端起了琉璃盏。
就算里面是毒药,能让他睡个安稳觉,似乎……也值了。
毕竟这逆子每次送来的汤,味道是真不错,效果也是出乎意料的好。
他闭上眼睛,将那温热的液体一饮而尽。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甜与芬芳瞬间在口中化开,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化作一股暖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
之前还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在这一刻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盘踞在脑海中,那些关于大周、关于逆子、关于江山社稷的恐惧和烦躁,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抹去。
一股浓重到无法抗拒的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
楚威的脑袋一沉,眼皮彻底合上,就那么靠在龙椅上,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陛下?”
王德福试探着叫了一声。
回应他的,是更加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王德福凑近了些,看着楚威那张虽然依旧带着愁苦,但总算舒展开来的睡脸,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就……睡着了?
前一刻还状若疯魔,下一刻就睡得跟个孩子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楚威的鼻息,平稳有力。
王德福直起身子,看向那个空了的琉璃盏,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
是敬畏,是惊叹,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九殿下的汤……真神了……”
他喃喃自语,赶紧招呼着几个小太监,七手八脚,轻之又轻地将沉睡的楚威抬进了寝殿。
伺候皇帝睡下后,王德福站在殿外,看着东方听雨园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拜,拜的不是皇子,也不是阎王,只是一位关心父亲的孝子。
……
两天后。
城南,元合记酒楼。
后院的一间密室里,元萧,也就是大周密探“掌柜的”,正将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准备藏入特制的信筒。
这两天,他动用了众多潜伏在京城的暗线,终于将高远需要的东西弄到了手。
自前任户部尚书案开始,京城所有获得提拔的官员名单,以及他们与九皇子楚休之间或明或暗的关联。
看着这张名单,即便是他这个资深密探,也感到一阵心惊。
户部、兵部、吏部……几乎所有关键的衙门,都有新人上位,而一直到现在还在位的官员背后,无一例外,都有着听雨园的影子。
那位九皇子,竟在无声无息之间,将自己的触手伸到了大夏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要是楚休看到这份名单,只会眨眨眼睛,无语的说:
“这些官员许多我连名字听都没听过。”
“听到过名字的,不是递拜帖想见我,就是在【孝心捐册】上留下了名字的。”
“怎么就成了我的人了?”
......
元萧深吸口气,将信筒藏好,正准备起身,找机会赶紧将东西送到驿馆。
毫无征兆地,他浑身的汗毛猛地炸起,一股被凶猛野兽盯上的死亡危机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也不想,猛地向旁边翻滚,同时右手已经摸向了藏在腰间的软剑。
然而,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影子仿佛从墙壁的阴影中渗透出来,无声无息,快得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只来得及看到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下一刻,他的世界天旋地转。
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看到了那间熟悉的密室,看到了自己脖颈处喷涌而出的鲜血。
“我的头没了......”
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念头。
黑影接住元萧的头颅,另一只手从他怀中精准地摸出了那个信筒,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
可想而知,黑影早早的就藏在了密室内,元萧在密室里的所有言行都在黑影的瞩目下。
随后,黑影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鸿胪寺驿馆。
高远坐在窗边,面色平静。
那日踏入大夏京都的狼狈和疲累,已经消失不见。
他又恢复了那个让天下都闻风丧胆,所到之处,要么臣服,要么毁灭的大周鸿胪寺卿。
高远看着阴沉的天空,感受着大夏京都比大周京都要温暖一些的冬,心中暗道:
“两天了,“掌柜的”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是牵扯的官员太多?还是出了岔子?”
那个疯子一样的九皇子,真的是个强悍的对手。
他现在就像一个被蒙住了眼睛的斗士,能感觉到周围有猛兽在环伺,却看不清对方的位置,更不知道对方何时会扑上来。
这种未知的等待,比直接的搏杀更折磨人。
高远喝了口茶,压下了心中那股烦躁,以及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大周的强大,以及他自身的能力,给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自信。
这股突然出现的不祥预感,是从未有过的。
突然,一阵微不可察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屋中甚是突兀。
高远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书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一尺半见方的木盒,以及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元合记专用的信筒。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冷汗一下子就从后背冒了出来。
环顾四周,不见丝毫踪影。
对方能悄无声息地将东西放在他的桌上,不露踪迹,自然也能悄无声息地取走他的性命。
刚才的轻声,是为了提醒他而发出的!
提醒他,有人来过!
提醒他,要打开盒子!
高远僵硬地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去。
他先是拿起了那个信筒。
打开,里面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那份名单。
他的心沉了下去,轻声道:“真的出了岔子啊!”
然后,他伸出手,搭在了木盒的盖子上,指尖冰凉。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了盒子。
一颗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着极致惊恐的头颅,正死死地盯着他。
是元萧。
高远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站立不稳。
他看到,在元萧的头颅旁边,还放着一张纸条。
他颤抖着手拿起纸条,上面只有两行字,字迹清秀,却透着一股让他遍体生寒的疯狂:
“名单给你,想要什么直接给我说,莫要让这些虫子在京都乱跑,会打扰到父皇。”
“乖一点,不然我把你的脑袋摘掉,送给大周皇帝。”
(感谢:爱吃虾皮炝黄瓜的阿朱送来的催更符,感谢:根深蒂固的喜洋洋送来的花花~感谢各位,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