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地下,祭坛空间。
时间仿佛被拉伸又压缩,在极度紧张的氛围中扭曲。张晚镜魂魄凝聚的粉色光刃一击,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邪恶仪式的核心。那青铜换心壶上的裂痕,如同丑陋的蜈蚣,蜿蜒盘踞,嘶嘶作响的阴邪之气从中疯狂泄漏,原本稳定输出的四道邪气洪流顿时变得紊乱、稀薄。
假陆判——那黑袍面具人——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死死捂住裂开的壶身,面具下幽绿的目光如同沸腾的毒液,死死锁定在魂体近乎透明、摇摇欲坠的张晚镜身上。十年的布局,功亏一篑的挫败感,让他几乎发狂。
“叛徒!我要你魂飞魄散!”他嘶吼着,干瘦的手指猛地抓向张晚镜虚弱的魂魄,指尖缭绕着足以撕裂灵魂的黑色电光。
“你的对手是我们!”青娥清叱一声,早已蓄势待发的草木仙气沛然涌出!地面、墙壁,甚至空气中,瞬间迸发出无数翠绿欲滴的藤蔓,如同灵动的碧色蛟龙,缠向假陆判的手臂与身躯,阻止他对张晚镜下毒手。藤蔓上闪烁着淡淡的净化光晕,与黑色电光碰撞,发出“噼啪”的爆响。
浩南一个箭步上前,将几乎要溃散的张晚镜魂魄护在身后。他手中没有利刃,只有霍恒留下的清心玉,以及一颗熊熊燃烧的、绝不后退的心。他怒视着假陆判,胸膛剧烈起伏,护魂咒的金光虽因之前的消耗而黯淡,却依旧顽强地亮着,如同风中残烛,却誓不熄灭。
然而,换心壶的破裂,带来的并非仅仅是邪术的中断,更是……**失控**!
那积聚了十年、来自四个枉死者和无数怨念的庞大邪力,失去了法器的约束与引导,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爆发开来!
* **坛东**,那半只水纹布鞋“嘭”地炸开,化作一股汹涌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水潮**,不再是之前的涓涓细流,而是如同奔腾的野马,瞬间冲垮了祭坛边缘,向着地下空间的出口,向着上方的城隍庙,乃至庙外的滕州街道漫溢而去!阴水所过之处,青石板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墙壁上迅速爬满黑色的霉斑,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死寂气息。
* **坛西**,那枚野狗獠牙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一股浓郁如实质的暴戾尸气冲天而起,化作数十只体型模糊、双眼赤红、完全由怨念与尸毒构成的**野狗幻影**,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吠,如同挣脱牢笼的饿鬼,争先恐后地沿着阴水冲刷出的通道,扑向上方活人的世界!
* **坛南**,赵绣娘的头颅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悬浮而起,粉红色的怨气如同瘟疫般扩散,竟幻化出数个**半透明的、脖颈处空空如也的断首女子虚影**,它们提着根本不存在的裙摆,在空中飘忽游荡,发出幽幽的哭泣与诱惑的低语,所到之处,人心惶惶,心智稍弱者便会被其怨念侵蚀,陷入癫狂。
* **坛北**,水晶罐“咔嚓”碎裂,那颗青黑色的心脏最后一次剧烈搏动后,猛地干瘪下去,但最后散发出的那股极端扭曲的**贪婪欲望波纹**,却如同无形的冲击波,横扫整个空间,甚至穿透地面,影响着城中的百姓,放大着他们内心的阴暗与私欲。
祭坛,这个邪恶的能量核心,此刻变成了一个不断喷发污秽的火山口!阴水漫街,尸狗幻影袭城,断首傀儡游荡,欲望低语蛊惑……滕州城,陷入了立城以来最大的危机!
“必须阻止他!彻底毁掉那个壶!”青娥一边奋力催动藤蔓束缚假陆判,一边对浩南喊道,同时分心操控着几缕仙气,试图净化那蔓延的阴水,但杯水车薪,收效甚微。
假陆判虽被藤蔓暂时困住,又被换心壶反噬所伤,但他毕竟修为深厚。他猛地一震身躯,缠绕其上的藤蔓寸寸断裂!他舍弃了抓捕张晚镜,怨毒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了依旧昏迷不醒的霍恒身上!
“都是你这小杂毛坏我好事!先拿你祭旗!”他狞笑一声,干瘦的手指凌空一抓!祭坛上,那原本属于李书生旧心所化的、最后一道较为凝实的**贪婪欲望傀儡**——一个面目模糊、双眼闪烁着无尽贪欲的黑影——发出一声嘶吼,如同提线木偶般,猛地扑向藤蔓护罩中的霍恒!这傀儡无形无质,却能直接侵蚀生灵的魂魄与欲望,极为难缠!
“师父!”浩南看得分明,目眦欲裂!霍恒昏迷,毫无抵抗之力,若被这欲望傀儡侵入,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思考!浩南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从守护张晚镜的位置冲出,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挡在了霍恒与那扑来的欲望傀儡之间**!
“噗!”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骨髓!那欲望傀儡瞬间撞入浩南的体内!并非物理的冲击,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与意志!无数贪婪、嫉妒、暴戾、自私的负面欲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浩南的心防!护魂咒的金光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无尽的黑暗吞噬,身体如同被无数只贪婪的手撕扯!
剧痛!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但就在这意识即将沉沦的最后一刻,浩南猛地瞪大了眼睛!他脑海中闪过霍恒教导他画符时的严厉,闪过青娥给他符箓时的温柔,闪过自己发誓要帮助百姓、守护伙伴的初心!
“呃啊啊啊——!”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不是源于痛苦,而是源于极致的反抗意志!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死死按住剧痛欲裂的额头,将残存的所有法力与不甘的信念,凝聚成脑海中霍恒曾经示范过、他却始终无法独立施展的一个咒文——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凶秽……消散……道炁……长存!**急急如律令**!”
这不是完整的净天地神咒,只是其中驱邪破秽的一小段,由浩南这半吊子学徒嘶哑吼出,更无半分仙家气象。然而,就在这咒文脱口而出的瞬间,或许是濒死境地的潜能爆发,或许是他那颗至纯至性的守护之心引动了冥冥中的一丝道韵——
嗡!
一道纯粹由信念与微弱法力构成的**金色波纹**,以浩南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那金光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斩破虚妄的凛然正气!
金光过处,那侵入他体内、疯狂肆虐的欲望傀儡,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了凄厉无比的尖啸,黑气疯狂蒸腾、扭曲,最终“嘭”的一声,彻底**消散**无形!
浩南脱力般向前扑倒,重重摔在霍恒身边的土地上,口中溢出鲜血,脸色金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但他却在倒下前,艰难地侧过头,看向霍恒依旧昏迷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却充满欣慰与自豪的弧度:
“师……父……我……我没……拖后腿吧……”
也就在浩南舍身护师、咒破邪傀的这撼人心魄的一幕发生的刹那,或许是师徒连心,或许是浩南那纯净的守护信念如同钥匙,触动了某种封印——
一直昏迷的霍恒,身体猛地一震!他眉心那缕缠绕不散的黑气,如同遇到克星,剧烈翻腾后骤然溃散!他体内,那属于仙童华奇的、更为古老浩瀚的意识,如同沉睡的雄狮苏醒,瞬间重新**主导**了身躯!
霍恒——或者说,华奇——倏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中,是十二岁少年的清澈困倦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怒与后怕。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倒在身边、气息奄奄、却带着满足笑意的浩南。
没有言语。华奇俯身,指尖绽放出温润如玉、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仙光,轻轻按在浩南背心。精纯的仙力如同甘泉,源源不断地涌入,护住他濒临崩溃的心脉,驱散着残留的邪气,修复着受损的魂魄。
霍恒看着浩南苍白的小脸,感受着他体内那微弱却顽强的生机,那双千年不变的古井深眸中,竟也微微**泛红**。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傻小子……做得很好。”
而另一边,假陆判亲眼目睹浩南舍身破傀,又感受到霍恒身上骤然复苏、甚至比之前更加强大的仙家气息,心知大势已去,最后的杀手锏也已失效。无穷的愤怒、不甘与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涌上心头。
“好!好!好!好一个师徒情深!”他连说三个“好”字,声音怨毒得如同毒蛇吐信,“既然你们非要逼我,那大家就一起死吧!”
他猛地抬手,狠狠抓向自己脸上那张怒目圆睁的陆判面具!
“咔嚓!”
面具应声而碎,化作点点黑屑飘散,露出了掩盖其下的真容!
那是一张布满刀疤、纵横交错、显得异常狰狞可怖的脸。皮肤粗糙黝黑,眼神凶狠如饿狼,嘴角带着一丝残忍的弧度。虽然苍老了许多,但那份属于山野悍匪的彪悍与戾气,却丝毫未减!
“是……是你?!”魂体虚弱、被浩南舍身举动震撼得呆住的张晚镜,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发出了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魂体剧烈波动,几乎要当场溃散!“‘野狗’!是你!当年杀我全家的山贼首领!”
“没错!就是老子!”山贼首领——曾经的“野狗”——狂笑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声音沙哑如同破锣,“十年前,张大户富可敌国,却不肯乖乖交出钱财,老子只好带兄弟们亲自去取!至于留你一条小命……”他贪婪而邪恶的目光扫过张晚镜的魂魄,“可不是老子心善!而是你这丫头的魂魄,乃是万中无一的‘纯阴之体’!是修炼‘四邪归位’长生术最好的‘阵眼’和药引!”
他肆无忌惮地揭露着血腥的真相:
“这十年,老子假死脱身,化名‘陆判’,用你们张家的怨气滋养你的魂,引导你去复仇!陈老实的阴水(模仿你那死鬼保姆的喷壶)、赵绣娘的断首(象征老子夺走了你的人生)、钱老三的野狗(老子的名号)、李谨的换心(陆判的传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从他们身上提取‘纯阴、怨念、尸毒、欲望’四种极致的邪力,再通过你的纯阴之体转化,助老子练成神功,长生不老!”
他疯狂地挥舞着出现裂痕的换心壶:“只要功成,老子就能超脱轮回,与天地同寿!这滕州城?不过是老子登临绝顶的一块踏脚石!”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彻底解开。诡异的四案,并非简单的复仇,而是一场精心策划了十年、以无数生命为代价、追求虚无缥缈长生的邪恶仪式!
“疯子!你这个疯子!”青娥听得浑身发冷,怒斥道。
霍恒(华奇)缓缓站起身,将昏迷的浩南轻轻交给青娥照料。他拾起地上的风铃陨落枪,枪尖直指山贼首领,周身仙气澎湃,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邪魔外道,戕害生灵,其罪当诛。”
“诛我?就凭你们?”山贼首领脸上露出一个极端扭曲的笑容,他双手猛地将那颗裂痕遍布的换心壶高高举起,“既然老子长生无望,那就让这整座滕州城,给老子陪葬吧!”
他狂吼着,将残存的全部邪力,连同自身精血,疯狂注入换心壶中!
“四邪归位!万物同寂!给老子——**爆**!”
轰隆隆——!!!
换心壶再也承受不住这内外交加的力量,轰然**爆炸**!并非普通的物理爆炸,而是一场邪恶能量的终极释放!
一股无法形容的、吞噬光线的**纯粹黑暗**,以爆炸点为中心,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扩散开来!祭坛空间首当其冲,被彻底湮灭!上方本就残破的城隍庙,如同纸糊般被掀飞、瓦解!
而这股黑暗的能量并未停止,它冲天而起,在滕州城的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
漩涡中心,深不见底,散发出令人绝望的吸力与毁灭气息。阴水被倒吸而上,汇入漩涡;野狗幻影、断首傀儡尖啸着被拉扯进去;城中百姓的惊叫、哭喊声,连同他们的生机,似乎都要被这恐怖的漩涡吞噬!
天,仿佛要塌了!整座滕州城,摇摇欲坠,如同狂涛中的一叶扁舟,即将被这末日般的景象彻底毁灭!
“不……不……”张晚镜的魂魄悬浮在半空,看着这因自己而被引动的滔天灾劫,看着下方陷入绝望的城池,看着为了保护她而重伤的浩南,看着奋力支撑的青娥和持枪而立的霍恒……无边的悔恨与自责,如同毒焰般灼烧着她的灵魂。
她错了。大错特错。被仇恨蒙蔽,被邪魔利用,最终酿成了这无法挽回的惨剧。
泪水,再次从她魂魄眼中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与痛苦,而是一种明悟后的决绝。
她抬起头,望向空中那吞噬一切的黑色漩涡,又深深看了一眼下方她曾经生活、如今却因她而濒临毁灭的故乡。
她的魂体,开始散发出最后、也是最璀璨的**粉色光华**。那光芒如此温暖,如此纯净,仿佛凝聚了她生命中所有美好的记忆,所有对父亲的思念,所有对这片土地的眷恋。
“对不起……爹爹,女儿来陪您了……”
“对不起……滕州的大家……”
“对不起……救我的……恩人们……”
她轻声呢喃,如同最后的告别。
旋即,在那黑色漩涡即将彻底笼罩城池的刹那,张晚镜的魂魄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巨大的**粉色光盾**,如同最柔韧也最坚强的屏障,毅然决然地,挡在了黑色漩涡与滕州城之间!
“是我害了大家……我来……赎罪!”
粉色的光盾与黑色的漩涡悍然相撞!没有巨响,只有一种空间被撕裂、能量相互湮灭的、令人心悸的嗡鸣!光盾剧烈震颤,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但它终究是……**暂时挡住**了漩涡下压的毁灭之势!
这以灵魂为代价的赎罪之举,为滕州城,也为霍恒他们,争取到了最后一丝……渺茫的生机。
天空之上,粉与黑交织,形成一幅凄美而壮烈的末日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