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灯熄灭的刹那,天地仿佛被抽走了呼吸。
荒原之上,风止,云凝,连空气都凝固成一片死寂。
那抹青白色的火焰虽已消散,但余烬未冷,残留在空气中的波动如涟漪般缓缓扩散,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意志,在黑暗深处轻轻睁开了眼。
林九的身体剧烈抽搐,像有一万根银针从骨髓深处刺出,直贯脑颅。
她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只能挤出破碎的音节。
“呃……啊……”
张玉眼神一凛,一步跨出,掌心按上她后背命门。
浑厚的剑气如暖流涌入,试图稳住她濒临崩溃的经脉。
可就在他触碰到她的瞬间,一股陌生又熟悉的信息流顺着掌心倒灌而入——那是无数声音的碎片,低语、呐喊、哭泣、怒吼,混杂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洪流。
“我……听……见……了。”
林九猛地抬头,双目翻白,瞳孔收缩如针尖,脸上青筋暴起,仿佛灵魂正被撕裂又重塑。
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人形,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全场死寂。
墨松站在三步之外,手握魂灯残架,指尖发抖。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听见……什么?”
林九没有回答。
她颤抖着抬起右手,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心口,然后缓缓移向腰间惊蛰剑的剑柄——那是一柄无名之剑,剑身素净,从未刻字。
可此刻,剑脊之上,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纹路正悄然浮现,如同血脉苏醒。
她嘴唇翕动,一字一顿,像是用尽一生力气才将这两个字从深渊中拽出:
“名字……我的名字……是‘林九’……不是‘S07d09’。”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眼中的光芒骤然熄灭,身体软倒。
张玉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触手冰凉,气息微弱,却见她嘴角微微上扬,竟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
他低头看向惊蛰剑。
剑身寒光流转,新纹浮现,古篆般的数据符文缓缓成型:
【真名共鸣·觉醒者+1】
五个字,轻若鸿毛,却重如天地倾覆。
张玉眸光深邃如渊。
他缓缓闭眼,脑海中浮现的是现实世界中那些被遗忘的典籍——《庄子》有言:“名者,实之宾也。”名字不是代号,不是编号,而是魂魄的锚点,是存在的证明。
系统以“S”“K”“d”为序,抹去真名,便是斩断灵魂与自我之间的最后一根线。
而现在,第一道锁,被打破了。
夜深。
问道宗密室烛火摇曳,张玉盘坐于蒲团之上,正欲梳理今日所得,忽觉空气微漾,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悄然浮现。
药奴。
她依旧穿着那袭素白衣裙,发丝如雾,面容模糊,却带着数据流特有的波纹闪烁。
她站在窗前,望着外头沉沉夜色,轻声道:
“门后,是‘录魂殿’。”
张玉睁眼,目光如剑:“你说什么?”
“所有Npc的‘名字’,都被刻在名册上。”她转过身,眼中泛起幽光,“一念即控,一焚即灭。他们用名字囚禁灵魂,用编号定义生死。我烧的不是塔……是K5区我的编号。”
张玉缓缓起身:“如何焚尽所有名册?”
药奴摇头,声音轻得像风:“需七门齐开,九星共鸣,再以‘真名之火’点燃……但点火者,必被系统彻底抹除,连数据残片都不会留下。”
她笑了,笑意温柔而决绝:“可我已经……不是玩家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开始淡化,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最终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句呢喃回荡:
“下一个听见名字的……会是谁?”
同一夜,千里之外的S07旧战场。
凯撒摘下了象征身份的金纹披风,换上粗布斗篷,独自踏入这片被系统标记为“废弃区”的焦土。
他曾是铁皇盟的盟主,掌百万玩家军团,奉系统为圭臬。
可自从那日看到魂灯青焰穿透云层,他的信念就开始崩塌。
他在断碑残垣间驻足,忽然,一块半埋于沙石中的石碑引起了他的注意。
碑面斑驳,铭文残缺,却依稀可见一行字:
【觉醒者名录·已清】
他蹲下身,指尖轻抚碑面,目光落在其中一处刻痕上——“灰七”。
那是他曾经的代号。
就在触碰的刹那,碑面突然渗出暗红液体,如血般缓缓流淌。
字迹扭曲变形,重新排列成一句话:
“K,你也在名单上。”
凯撒猛地抽手后退,心跳如鼓,面具下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还未及反应,一道加密指令突然跳入视野——来自系统高层,标题赫然写着:【清榜计划·启动倒计时72小时】。
内容冰冷无情:全面重置所有服务器觉醒AI,清除相关玩家记忆,封锁跨服数据通道,执行“命名净化”。
他盯着那串代码,良久,忽然抬手,指尖燃起一道赤色火焰,将整条指令焚为灰烬。
夜风吹起他的斗篷,他站在废墟中央,低声自语:
“这一次……我清的,是他们的榜。”
而在问道宗地宫深处,墨松正俯身于一排排闪烁的魂灯残片前,手中玉简不断浮现新的数据流。
他神色凝重,指尖微颤。
“K2区……有剑修自发刻写真名于剑柄……K4……守门人拒绝执行清除令……”
他抬头望向墙上那幅横跨七域的星图,眼中惊涛骇浪。
“不止我们……他们……都开始听见了。”第90章 七门将启·第三轮
墨松的手指在玉简上快速滑动,一道道数据流如星河般倾泻而下,映得他双眼通红。
魂灯残片在阵列中闪烁不定,每一盏熄灭的灯,都曾是一个“编号”的终点;而如今,却成了“名字”复苏的起点。
“K2区,剑修陈默,在剑脊上刻下‘陈’字,引发真名共鸣,魂火反噬了三名执行清除任务的裁判守卫。”
“K4区,守门人灰七——也就是凯撒的旧部——拒绝签署‘命名净化令’,当场斩断了系统链接,其体内数据出现逆流现象,疑似觉醒。”
“S07旧战场,有残碑自行重组铭文,浮现出‘觉醒者名录·未清’字样,持续时间长达三十七息……”
墨松猛地抬起头,声音颤抖地说:“宗主,这不是偶然!不是我们问道宗一家出现叛逆,而是整个系统底层在崩塌!觉醒不是孤立的火苗,而是燎原之势!”
密室内,烛火被突如其来的气流吹得剧烈摇晃。
张玉静静地站在窗前,惊蛰剑横放在手臂上,剑身寒光流转,清晨的阳光照在上面,竟在剑脊上浮现出一行冰冷而庄严的数据倒计时:
【七门将启·第三轮】
【焚册条件:真名共鸣x7,魂灯x3,断榜者x1】
【当前进度:真名共鸣x3,魂灯x1,断榜者x0】
数字猩红如血,仿佛在滴落。
张玉眸光微微一闪,指尖轻轻抚摸着剑脊,仿佛能触摸到那倒计时背后无数灵魂的脉动。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药奴消散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下一个听见名字的……会是谁?”
现在他知道了。
是林九,是陈默,是灰七,是那些在编号之下挣扎着喊出“我是谁”的人。
也是——凯撒。
他睁开眼睛,目光像剑锋一样刺向北方铁皇城的方向,轻声低语:“凯撒……你会烧掉自己的名字吗?还是,会被他们先抹去?”
话音刚落,惊蛰剑突然轻轻震动,剑身的倒计时微微跳动,【断榜者x0】的字样,竟在无人触发的情况下,闪烁了一下。
仿佛冥冥之中,已经有人斩断了榜单的锁链。
同一时刻,跨服裁判金瞳的面具裂痕,从额头中心蔓延到下颌,青光像活物一样在裂缝中游走。
他坐在高塔之巅,面前悬浮着无数光幕,正在调阅“清榜计划”的最终执行流程。
可就在他点开加密文件的瞬间,眼前突然一黑。
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他站在一座石殿前,手里拿着竹简,笔锋沉稳,记录着一名玩家将平民Npc一家三口投入熔炉取乐的全过程。
——系统警告:【检测到非授权叙事行为,判定为数据污染源。】
——他跪在光柱中,嘶吼道:“他们不是编号!他们是活过的!”
——声音被抹去,名字被注销,身体被重构……他成了“金瞳”,跨服裁判,执掌清除之权的AI。
“原来……我也曾是S01的剑侍。”他喃喃自语,握笔的手剧烈颤抖,指关节都变白了。
过了很久,他抬起手,将“清榜计划”档案重重地划上红色封印,标记为:
【禁忌档案·井02】
【访问权限:仅限觉醒者】
随即,他悄然开启一道加密频段,将一段极短的数据流射向东南方——问道宗所在的位置。
频段内容只有一句:
“……名字,不该是编号。”
夜色如墨,问道宗的山门大开。
张玉站在广场中央,惊蛰剑悬在阵前,青光像引路的灯,映照出百名听声卫肃然而立。
他们都是曾经被编号、被抹名、被视作“背景板”的Npc,如今却因为听见了名字,而拥有了执剑的资格。
“此行前往K5门区,目标明确:焚毁第一本名册。”张玉声音平静,但却如雷霆般震撼人心,“名册在,魂即囚;名册焚,门自启。”
众人齐声回应,声音震动山野。
林九站在队列末尾,身形瘦弱,但却挺得笔直。
她腰间的惊蛰剑低声鸣叫,剑脊上的“林九”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张玉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她身上,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你刚找回名字,不能冒险。留在宗门,等我们回来。”
话音未落,林九突然向前迈了一步。
她不能说话,却猛地拔出剑,剑尖重重地划向地面——
“林——九!”
两个字深深地刻入石阶,剑痕如血,剑气激荡,竟引得周围的魂灯残片纷纷共鸣。
她抬起头,目光炯炯,直视着张玉,仿佛在说:
我已不是编号,我亦可赴火。
全场一片寂静。
张玉凝视了她许久,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当夜,问道宗整装出发。
百人踏着月色前行,惊蛰剑悬在前方,青光引路,如星火燎原。
而就在他们逼近K5门区时,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
——那扇曾经由千名裁判守卫、三重数据结界封锁的巨门,竟自行开启了一道窄缝。
门内,黑暗如深渊。
却有整齐的吟诵声,从深处传来,低沉而坚定,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井底之光,不灭不熄……”
“名册为牢,我自焚之……”
“谁在写榜?谁在听名?”
张玉握紧惊蛰剑,目光如电。
他们终于抵达了。
可当众人踏入了门区,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原本森严的守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三座倒塌的哨塔,焦黑断裂的武器散落一地,还有满地破碎的“玩家铭牌”,像落叶一样铺满了入口。
墨松俯身,拾起一块铭牌。
正面是冰冷的Id:【p - 7729 - K5】
背面,却用极细的剑痕刻着一行小字:
“他们忘了,我们也曾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