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站在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快捷酒店门外。
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但对于撑伞戴斗笠的两位来说并无影响,反倒是曲惊鸿,被晒得有些蔫蔫的。
陆离对曲惊鸿说:“你自己去开个房间,洗漱一下,吃点东西,好好休息。”
曲惊鸿看了看他们两个,迟疑地问:“那……你们呢?”
“我们不用。”陆离回答得理所当然。
曲惊鸿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这两位恐怕早已超脱了凡人吃喝拉撒睡的范畴,于是乖巧点头:“哦哦,好的。”
她犹豫了一下,又弱弱地补充道:“我……我会很快的!洗个澡吃个饭就好!您们……能等我一下吗?”
陆离沉吟片刻。
他要找的是三个大活人,就算用鬼气铜钱指路,如果那三人分散在不同地方,来回奔波也需要时间。
而且看曲惊鸿这风尘仆仆、脸色苍白的样子,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你休息到明天吧。”陆离做出决定:“长途跋涉,你的身体需要恢复,至于你的父母……”
他伸出手,一缕无形的鬼气在他掌心汇聚,化作一枚常人不可见的鬼气铜钱。
曲惊鸿虽然看不到,却莫名感到一阵阴冷的风拂过。
陆离将铜钱抛起,低声念道:“她父母,三日之内,可会遇险?”
铜钱落地,无声无息——反面朝上。
“三天之内,他们不会有事。”陆离对紧张望着他的曲惊鸿说道。
曲惊鸿闻言,长长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但她又马上问道:“那……您们去找人的时候,会带着我一起吗?”
陆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旁边的匹夫。
他正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汽车、高耸的玻璃幕墙大厦、以及那些穿着时尚的行人,斗笠下的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对这一切都充满了陌生与好奇。
陆离再次抛出一枚鬼气铜钱,心中默问:“是否应带她同行?”
这一次,铜钱落地后,既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竟诡异直立着旋转了片刻,然后被太阳灼烧成青烟,被风吹散。
陆离沉默了一下,直接开口问道:“匹夫,你觉得该带上她吗?”
匹夫似乎被从遥远的思绪中拉回,他转过头,那双平静的眼睛落在曲惊鸿那张与记忆中某个身影有几分相似的脸上。
他眼中煞气快速流转,仿佛有金戈铁马之声在他周身隐隐回荡。
片刻后,他才开口:“带上吧。”
陆离点头,对曲惊鸿说:“好。那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来接你。我们……先去处理一点别的事。”
曲惊鸿连忙点头:“谢谢!谢谢您们!”
她很懂事地没有多问陆离要去找谁,看着这位陆道长此刻没什么表情的脸,直觉告诉她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敢耽搁,赶紧跑进酒店前台办理入住,然后小跑着上了楼。
酒店外,只剩下陆离和匹夫。
陆离看向依旧打量着这个陌生时代的匹夫:“要和我一起去找那几个人吗?”
匹夫收回投向一辆疾驰而过的货车的目光,点了点头:“好啊。”
陆离一边再次凝聚鬼气铜钱,循着指引向前走,一边随口问道:“刚才在看什么?”
匹夫的目光扫过那些钢铁打造的车辆、平整的马路、琳琅满目的商店,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波澜:“我在想,若是我们当年……
也有这些‘坐骑’,也能把路修得这般平整宽阔……我的那些袍泽兄弟,或许……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吧。”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飞驰的车辆。
陆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理解了这份感慨。
他问道:“你们那时候……一直在打仗?”
“嗯。”匹夫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活不下去了,地里长不出粮食,朝廷的税却一分不能少。
后来,一道征兵令下来,我就把这身还没饿死的烂命,卖给了朝廷,换了几口粮食和麻衣……”
他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那时候,为了一口能活命的吃的,能杀很多人。
打着打着,我的手臂没了,一起出来的同乡、后来认识的袍泽……也差不多都死光了。”
他突然嗤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嘲弄:“最后……我好像听了个说书人讲,连那天子都死在国门上,呵呵……”
陆离有些好奇:“你对那天子……有什么看法?”
“看法?”匹夫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我能有什么看法?一个坐在龙椅上的人罢了。
国破了,家亡了,他死了……也好。
起码,他是站着死的,没跪着求饶,没苟且偷生,算是对得起他坐的那把椅子,也算对的起我们这些匹夫黔首。”
陆离沉默了一下,换了个问题:“那你最后……是怎么……”
匹夫解下腰间那个破旧的酒壶,里面还有一点曲惊鸿之前倒的酒。
他仰头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他哈出一口酒气,才缓缓道:“我这半截身子……最后应该是换了好几个贼寇的命吧?记不清了,反正……不亏。”
陆离点头:“那也算是一段……波澜壮阔的往事了。”
“波澜壮阔?”匹夫大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和痛苦:
“我现在好像还能闻到战场上那漫山遍野,怎么都散不掉的尸臭味,还能听到那些没了爹娘的孩子哭声……算什么壮阔。”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些高楼大厦,看着街上衣着光鲜、行色匆匆却充满生机的人群,看着商店橱窗里堆积如山的各色食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残破的甲胄和陆离那身显眼的道袍。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感慨和释然的复杂笑容:“你倒是……生在了一个好时代。
不用为明天还能不能睁开眼,还能不能找到一口吃的而烦恼。”
陆离点了点头,认同道:“是啊,我生在了一个好时代。”
他跟着空中指引的鬼气铜钱转了个方向,走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随后语气渐冷:“可惜,再好的时代,也总有些烂人,不配活在这阳光底下。”
匹夫按了按腰间的断刀,煞气微涌,平静回应:“恶人何时都有,恶报……也总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