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树僵硬地挪上楼梯,来到自家门前。
眼前的景象让他停顿了一下——那扇漆皮有些剥落的生锈铁门,此刻虚掩着,露出里面黑暗的缝隙。
他没有立刻冲进去,而是将僵硬的身体贴在门边的墙壁上,侧着头,用那只尚能灵活些的耳朵,努力捕捉着门内的动静。
楼道里声控灯早已熄灭,只有窗外渗入的微弱月光,在他惨白无生气的脸上投下一条亮痕。
门内,隐约传来几个男人的交谈声,夹杂着翻找东西的窸窣声。
与此同时,陆离心念微动,一只由白色纸张折成,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纸虫,悄无声息地从门缝底下钻了进去。
纸虫轻巧地攀附在角落的阴影里,将清晰的对话传递到陆离的感知中。
“……这破房子,又老又旧,能值几个钱?”一个粗哑的嗓音抱怨道。
“管它值不值钱,反正是白得的,都是钱!”另一个声音带着得意的笑。
“嘿,那傻女人,真信了教主能让她死鬼老公复活,把家里攒的那点棺材本全‘奉献’了,还签了这房子的转让协议,蠢得要命!”
“可不是嘛,不然这好事哪轮得到咱们兄弟来‘接收’?”第三个人附和着,声音压低了些:“不过……那女人不是还有个儿子吗?叫周树的那个?”
“应该……没了吧?教主亲自出手‘超度’的,还能有错?教主那可是有大法力的!”粗哑嗓音语气笃定,带着敬畏。
这时,一个听起来略显年轻,有些犹豫的声音插嘴:“那……那我们这样,警察不会找来吧?”
“怕个鸟!”粗哑嗓音不屑地啐了一口:“教主法力无边,那些凡人警察,招不来的,放心好了!”
门外的陆离,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
一枚墨黑色的鬼气铜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指尖,他心中默问:“我能否在他们身上种下伥鬼印记?”
铜钱弹起,落下——反面朝上。
不行。
陆离目光微凝:‘居然不行?这些看起来只是普通人啊……是那个所谓的“教主”在他们身上下了某种防护,还是我的印记会被察觉,从而打草惊蛇?’
他心中冷笑一声:‘也罢,那就让你们……多活几天。’
门外的周树,也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关键词——“奉献”、“儿子”、“没了”、“教主”这些零碎的词语,刺入他被惑心鬼气模糊的脑海深处,却无法立刻串联成清晰的记忆。
只是让他那僵冷的身体里,那股潜藏的执念更加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的嘈杂声渐渐平息,伴随着脚步声和关门声,那几个人似乎离开了。
周树依旧隐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看着那几个模糊的人影骂骂咧咧地下楼,并未注意到他的存在。
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周树才缓缓推开虚掩的家门,走了进去。
陆离也如一道青烟,随之踏入。
屋内一片狼藉,本就简陋的家具被翻得东倒西歪,抽屉柜门全都大开,里面的东西被粗暴地扔在地上,如同遭了洗劫。
周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客厅中央的地面上。
那里,摔碎的全家福相框玻璃四分五裂,照片上父母和他自己的笑容,在裂痕中显得支离破碎。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只是走过去,蹲下身,动作缓慢而仔细地将照片从玻璃渣中捡起,轻轻拂去灰尘,然后珍重地收进了自己破烂上衣的内侧口袋里。
做完这件事,他开始在凌乱的房间里翻找,似乎在寻找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嘴里发出自言自语:“奇怪……我的‘家伙’呢?……去哪里了?被那些人……扔了吗?”
陆离看着他的动作,想起之前曾在周树家里瞥见,那把他自己手工组装的粗糙土制枪支。
那枪,恐怕在他去找那个“教主”复仇时,就已经遗失或者被处理掉了。
陆离沉默片刻,解下了一直挂在腰间的睚眦朱煞伞。
他并未完全撑开,只是将伞柄微微一顿。
一股金戈铁马的煞气自伞尖溢出,悄无声息地流淌到房间角落的阴影里,迅速凝聚塑形——最终,化作了一把与陆离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土制枪支的轮廓。
它通体血红,却又萦绕着令人心悸的凶戾煞气。
陆离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睚眦啊……不错,睚眦必报……匹夫应该会很喜欢这种以牙还牙的复仇。’
他给出这把武器,便意味着,他不会再袖手旁观。
周树很快发现了角落里的这把“枪”。
他走过去,将其拿起。
被惑心鬼气影响的他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依旧是入手冰冷沉重,那股熟悉的触感从枪身上传来。
那令人血脉贲张的煞气,点燃了他胸腔中某种沉寂的东西。
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自他冰冷的躯壳深处升腾而起。
心怀利器,杀心自起。
他将那张珍贵的全家福照片往怀里按了按,又找到一个破旧的腰包,将这把煞气凝聚的土枪塞了进去。
然后,他不再有任何犹豫,转身,迈着比之前似乎坚定了几分的僵硬步伐,趁着浓重的夜色,再次出门而去。
陆离看了一眼窗外那轮清冷的圆月,月光如银,洒满人间,却也照不尽世间的阴暗角落。
他淡淡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今天天气,不错……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夜色渐深,小区里纳凉的人大多已经回家。
那位吴大爷还坐在花坛边的石凳上,摇着蒲扇,似乎心事重重。
他远远就看见了周树从单元门里走出来,那僵硬的身形在路灯下拉出一道古怪的影子。
吴大爷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住他,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需不需要帮忙。
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周树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惨白,毫无血色的脸,以及那双目光溃散的眼睛。
一种莫名的寒意让他生生止住了呼喊的冲动。
他活了大半辈子,有些事,看不清比看得清要好。
吴大爷就这么沉默着,看着周树僵硬地走出了小区大门,身影融入外面更深的夜色与车流之中,消失不见。
一阵夜风吹过,带来几丝凉意。
吴大爷下意识地紧了紧单薄的外衣,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声音很大的老人机,下意识地按亮了屏幕,想要看看时间。
就在这时,手机那小小的扬声器里,恰好传出了一段他常听的戏曲频道夜间节目预告,一个字正腔圆的声音念道:
“……明日请继续收听传统剧目《除三害》,讲述那周处,年少时横行乡里,被乡人与蛟、虎并称为‘三害’。后周处自知为人所厌,幡然醒悟,入水斩蛟,上山杀虎,终除三害,改过自新……”
“周处除三害……”吴大爷喃喃重复了一句这突如其来的故事名,又抬头望向周树消失的黑暗街头,眉头紧紧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