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短暂的一瞬。林尘的意识从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中，如同挣扎的溺水者，一点点浮上水面。率先恢复的是听觉，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自己心脏微弱却顽强的跳动声，以及血液流过太阳穴时发出的、放大了无数倍的轰鸣。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的、无处不在的剧痛！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尤其是右臂和左腿，传来钻心刺骨的痛楚，让他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眼前是一片旋转的光影和弥漫的尘埃。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身下是混杂着碎石和凝固血块的泥土。天空被山谷两侧陡峭的崖壁切割成一条狭窄的、灰蒙蒙的带子，几缕惨淡的天光投射下来，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搏杀的土地。
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皮毛烧焦的糊味、泥土的腥气以及某种狂暴能量残留的臭氧味，充斥在鼻腔中，令人作呕。他微微偏过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不远处那头如同小山般匍匐在地的庞大身影——雷翼妖虎。
妖虎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它暗紫色的庞大身躯瘫软在地，那双曾经雷光闪耀、令人心悸的能量肉翼，此刻如同破碎的琉璃，光泽尽失，边缘处还在缓缓消散，化为点点荧光。它后颈处那个被林尘最后一指洞穿的伤口，触目惊心，紫色的血液已经凝固，将周围的皮毛染成一片暗红。它那双琥珀色的、曾充满暴戾的巨目，此刻圆睁着，瞳孔涣散，残留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与不甘，直直地“望”着灰暗的天空。一位六阶边缘的变异妖兽霸主，就此陨落。
确认妖虎已死，林尘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虚弱感和后怕。他尝试动一下手指，却引来全身一阵剧烈的抽搐和刺痛，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内视己身，情况糟糕到了极点。经脉多处受损，如同干涸的河床布满了裂痕，丹田气海内的淡金色真气漩涡几乎消失不见，只剩下几缕细若游丝的能量在艰难游走。灵魂也传来阵阵虚弱感，与刀魂的联系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显然之前的战斗对刀魂的消耗也极大。
“必须……尽快处理……”林尘咬紧牙关，深知在此地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如此浓烈的血腥味，很快就会吸引来其他掠食者，无论是妖兽还是……不怀好意的人类。
他挣扎着，用尚能活动的左臂支撑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让他眼前发黑，喘息了许久。他先从贴身的储物袋中——幸好这最低阶的储物袋在惨烈战斗中并未损毁——摸索出最后几颗皱巴巴、品质低劣的疗伤丹药和回气散，也顾不上药效如何，一股脑塞进口中。丹药化作微弱的暖流，勉强滋润着干涸的经脉，带来一丝聊胜于无的慰藉。
休息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感觉恢复了一丝气力后，林尘开始处理妖虎的尸体。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绝不能浪费。他挣扎着爬到妖虎的尸体旁，取出那柄从城主府杀手处得来的、还算锋利的精钢短刃。
解剖一头六阶妖兽，即便它已死亡，也并非易事。妖虎的皮毛坚韧异常，筋肉如铁，骨骼更是坚硬。林尘此刻状态极差，动作缓慢而艰难，每切割一下，都牵动全身伤势，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但他眼神专注，手法却异常稳定，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坚韧与熟练。这得益于他早年作为天才时阅读过的众多杂记，以及近期在黑风山脉中的生死历练。
他首先小心翼翼地剥下最完整的背部皮毛，这蕴含雷纹的皮毛是制作内甲的上好材料。然后，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头骨，取出了那枚约莫拳头大小、通体深紫色、内部有银色电蛇游走、散发着精纯而狂暴能量的妖核！这是妖虎一身精华所在，价值最高！握着这枚依旧温热的妖核，林尘甚至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能量和那丝残留的暴戾意志。他小心翼翼地将妖核收起。接着，他割下了那对虽然能量消散但材质特殊的雷翼根部软骨、四只最锋利的爪牙，以及几大块最精华的、蕴含气血之力的虎肉。至于庞大的骨架和其他材料，他只能遗憾放弃，储物袋空间有限，且他无力带走。
将所有材料收入储物袋，林尘已经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妖虎尚且温热的尸体旁大口喘息。浓烈的血腥味更加刺鼻了。他必须尽快离开。
然而，就在他准备挣扎起身，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疗伤时，一阵极其微弱、几不可闻的呜咽声，顺着风，隐隐约约地飘入了他的耳中。
“呜……呜……”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幼兽特有的、令人心碎的孱弱和恐惧，仿佛来自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林尘动作一顿，眉头微微皱起。这声音……？他凝神细听，同时将灵觉提升到极限——尽管此刻他的灵觉也衰弱不堪。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山谷内侧，靠近崖壁的一处被茂密藤蔓半遮掩的洞穴方向。那里……难道是这头妖虎的巢穴？
巢穴？幼崽？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林尘的脑海！是了！如此强大的妖兽，占据这等灵气相对浓郁的山谷，很可能是在此抚育后代！这头妖虎之前那般狂暴，或许不仅仅是因为领地意识，更是为了保护巢穴中的幼崽！
林尘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强撑着身体，拖着几乎废掉的身躯，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那处洞穴挪去。
拨开垂落的、带着潮湿气息的藤蔓，一个约莫一人高的洞口显露出来。洞口处散落着一些细小的兽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奶腥味和妖兽特有气息的味道。洞穴不深，内部有些昏暗。
林尘适应了一下光线，向里望去。只见在洞穴最深处，铺着干燥杂草的简陋窝巢中，一团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影，正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那是一只雷翼妖虎的幼崽！体型只有家猫大小，通体覆盖着柔软的、淡紫色的绒毛，上面已经隐隐浮现出与它母亲相似的、银色的雷电纹路，但非常浅淡。它的一双小肉翼紧紧收拢在背上，还是两个小小的肉瘤状，远未成型。此刻，这只幼崽似乎感受到了陌生而危险的气息，将小脑袋深深埋在前爪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显得无比恐惧和无助。它的气息十分微弱，显然是刚出生不久，或许正是因为幼崽需要照顾，那头母虎才没有远离巢穴，最终与林尘遭遇。
看着这只失去了母亲庇护、在冰冷巢穴中瑟瑟发抖的幼崽，林尘沉默了。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按照黑风山脉的生存法则，斩草除根是最稳妥的做法。一只变异雷翼妖虎的幼崽，固然价值连城，无论是驯养成战宠，还是拿去拍卖，都足以让人疯狂。但同样，它也意味着巨大的麻烦和风险。幼崽需要喂养、保护，而且其血脉特殊，极易引来觊觎。
更何况，他自身难保，重伤在身，前途未卜，带上这样一个累赘，无疑是雪上加霜。
杀？还是……留？
林尘的目光落在幼崽那微微颤抖的、柔软的身躯上，看着它那双因为恐惧而紧闭的眼睛，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了自己修为被废、众叛亲离、如同丧家之犬般蜷缩在破败小院中的那段黑暗岁月。那种无助、绝望和冰冷，他感同身受。
就在这时，他识海中，刀魂那微弱到极点的意念，再次波动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异：“此幼崽……血脉中的那丝‘异常’……比其母……更为纯净……似乎……更接近本源……”
刀魂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林尘心中的天平。
他缓缓松开了紧握的短刃，眼中的杀意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然。他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拂开幼崽脖颈处的绒毛。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鳞片，以及那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生命波动。
“跟我走吧。”林尘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留在这里，你只有死路一条。”
或许是感受到了林尘话语中没有恶意，又或许是虚弱到了极点，幼崽的呜咽声渐渐小了下去，它微微抬起头，睁开了一双湿漉漉的、瞳孔深处带着一丝极淡暗金色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林尘。
林尘不再犹豫，他撕下内衣相对干净的下摆，做成一个简单的襁褓，将这只虚弱无比的雷翼妖虎幼崽小心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然后轻轻放入怀中，贴肉珍藏。幼崽的身体很轻，很软，带着一丝微弱的温暖。
做完这一切，林尘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简陋的巢穴和洞外那具庞大的妖虎尸体，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剧痛，转身，步履蹒跚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着山谷之外，那未知的前路走去。
他的怀中，多了一个意外的“负担”，也或许，是多了一份未来的希望与……更大的因果。山谷中的风，依旧带着血腥，却似乎也夹杂了一丝微弱的、新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