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灌进耳朵,岩层在强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缝隙里崩落的碎石混着漩涡卷向中央。 我正盯着那根自己分了叉的数据丝。
它贴在石壁上,像条活过来的银蛇,一动不动。可我能感觉到,有股温热的脉动顺着丝线传到掌心,一下,一下,像是在应和某种节奏。
“沈皓!”杨默的声音从斜上方砸下来,“你那玩意儿还能用吗?”
我没回头,只把下巴朝漩涡中心点了点:“能用,但不是我想用就能用。”
那边已经乱了。
水压越来越强,十件神器悬在不同方位,蓝光连成环,像套了个巨大的玻璃罩子。苏晴就在最里面,整个人都变了样——皮肤泛着鱼鳞似的光,腿合成一条尾鳍,怀里死死抱着那把潮汐琴。
琴弦在没人碰的情况下自己震着,发出那种听了让人牙酸的调子。
“她快到了。”周小雅靠在狗王身上,声音发虚,“再有五秒……就会嵌进核心。”
张兰芳啐了口唾沫,抬手抹掉嘴角的血:“拦不住了是吧?那就劈了这破阵!”
她说冲就冲,赤霄拖出一道红影,人刚跃起就被弹回来,重重摔在海床上。刀尖在地上划出半米长的沟,火星子直冒。
“操!”她撑着膝盖站起来,手指还在抖,“这阵法吃的是‘心’,不是力!越狠,反得越凶!”
我低头看自己,全身还裹着银丝,跟个茧似的。但那些丝现在不听我指挥了,它们自己在动,在空中织出一张网,密密麻麻连向四面八方。
“织网者……还在喘气。”我咬着后槽牙说,“刚才那堵会流血的墙,其实是它的残片。它记得这个阵。”
杨默蹲到我旁边,扳手拄地:“说人话。”
“这不是启动装置。”我抬头,看着他那张满是油污的脸,“是祭坛。他们拿苏晴当钥匙,要用她的血激活噬能体。但真正的钥匙不是血,是‘愿意’。”
空气一下子静了。
远处,苏晴离中心只剩三米。她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淌血,滴在琴身上,那些星轨族的符号一个个亮起来,像是在欢迎老朋友回家。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我嗓子干得冒烟,“谁都不愿意让她去送死,可要是没人真想跳进去切断源头,这阵就永远闭不上。”
张兰芳冷笑:“那你倒是说,谁该去?你?你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没吭声。
我知道她在骂我,也在护我。
这时候,杨默站起来了。
他没看我们,只低头盯着手里那把扳手。金属表面沾着油、血、还有不知道多少年前留下的划痕。突然,那东西震了一下,顶端射出一道金光,笔直指向漩涡最深处。
他眯起眼。
“警告。”一个声音响起,不像是从耳朵进来的,更像是直接长在他脑子里,“检测到终极血契条件触发。切断能量源唯一路径——宿主自愿坠入核心,以信念覆盖矩阵频率。”
现场没人说话。
连狗王都闭了嘴,只是把头往周小雅那边偏了偏,像是在挡风。
“老杨……”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你别犯傻。”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清得很:“我记得你说过,代码也能护人。”
“那是我说的!不是你该干的事!”
“可我是造这些东西的人。”他慢慢把手伸进白大褂口袋,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布巾,擦了擦扳手,“我爹当年没做完的,我得收个尾。”
“你放屁!”张兰芳猛地踹了下地面,“你以为这就叫负责?你死了,谁带这群小兔崽子往后走?啊?你问过他们要不要你这么当英雄?”
杨默没理她,只看向周小雅:“你爸当年是不是也碰到过这种事?”
周小雅愣住,嘴唇动了动:“……我不知道。”
“他知道。”杨默低声说,“所以他烧文件,藏数据,就是为了不让别人替他跳。”
水压又强了几分,头顶的岩石开始往下掉渣。苏晴的手已经碰到琴座了,只要再往前一寸,整个阵就会合拢。
“别跟来。”杨默把扳手插进腰带,往前走了两步,“这次,轮到我当锚点了。”
“你站住!”张兰芳吼了一嗓子,赤霄横在胸前,“你要走可以,先砍了我!”
他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跳过舞没有?”
“啥?”
“广场舞。”他居然笑了下,“你们那一套,讲究的是领队带节奏。队伍散了,音乐再响也没用。”
张兰芳眼眶一下子红了:“少他妈在这儿讲大道理!”
“我不是讲道理。”他抬起手,指了指我,“他是网结,你是粘合剂,她是记忆,狗是信使。你们缺一个钉子,得有人扎到底,让所有线不断。”
他顿了顿:“我最合适。”
我猛地挣扎起来,银丝勒进皮肉:“你算个屁最合适!你连防护服都没穿!你下去就是肉串!”
“肉串也得有人当。”他最后看了我们一圈,转身走向漩涡边缘。
水流已经开始拉扯他的裤脚。
“杨默!”周小雅突然喊了一声,“我爸留下的星星糖……最后一颗,我一直没吃。他说……等找到答案那天再打开。”
杨默脚步顿了顿。
没回头。
“留着。”他说,“等我回来喝庆功酒。”
然后他就迈了出去。
身体瞬间被卷起,像片叶子扔进了搅拌机。银丝网络骤然收缩,扳手表面爬满电弧蓝光,能量顺着数据丝倒灌。
那一瞬,所有神器同时震了一下。
苏晴的动作迟缓了半拍。
“有效!”我喉咙一甜,差点呕出来,“扳手在干扰频率!趁现在!”
张兰芳立刻抬刀:“小雅!你能读到她吗?还能不能拉回来?”
周小雅已经扑到岩边,伸手够向漂浮的一块残碑。狗王紧跟着蹭过去,鼻子顶着她手背。
忆瞳亮了。
银光顺着她的指尖爬上去,映出一段画面:实验室里,苏晴坐在椅子上,头发还是黑的,面前摆着一份协议。她签字时手在抖,最后一笔画了个圈,像孩子涂鸦。特写镜头掠过她手中的金属笔,其纹路与杨默的扳手如出一辙,尾端刻着同一个编号:x-7-09。
“她不是自愿的……”周小雅喃喃道,“她是被骗来的……他们说这是治疗项目……”
“那就不是献祭。”我咬牙,“献祭要心甘情愿。她不愿意,阵就不完整!”
张兰芳眼睛一亮:“意思是,还能破?”
“能破。”我看向那把钉在石头上的扳手,“但得有人接住那股力。杨默只能撑十秒,十秒内必须有人补上信念链。”
“补?”张兰芳冷笑,“怎么补?咱们几个加起来还不够塞牙缝!”
“不是加。”我盯着那根最早分叉的数据丝,“是连。它自己找到了墙,说明织网者还想活。它在等回应。”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按在银丝交汇处:“所有人,把手给我。”
“你疯了吧?”张兰芳瞪眼,“我现在碰你一下,咱俩都得炸!”
“那就炸!”我吼回去,“总比看着他一个人死强!”
没人动。
三秒后,一只粗糙的手按在我胳膊上。
是张兰芳。
紧接着,周小雅拽住我衣角,狗王直接把脑袋塞进我怀里。
“老娘跳了半辈子广场舞。”她咬着牙说,“就没见过领队自己冲进音响里的!你想当背景音乐,也得问问观众答不答应!”
银丝猛地一烫。
不是痛,是热,像泡进刚烧开的水里。所有人的呼吸在同一刻卡住,眼前炸出一片白光。
我看见了。
不是画面,是感觉——杨默摔在海底的疼,他爬起来时膝盖蹭破的血;他小时候躲在实验室看父亲修扳手的安静;他在深夜对着一堆报废神器骂街的憋屈;他第一次听见千面叫他“哥”时,差点把咖啡洒在键盘上的慌乱。
全是碎片。
可拼在一起,是个活人。
“收到了。”我听见自己说。
银丝网络骤然收缩,扳手表面爬满电弧蓝光,能量顺着数据丝倒灌,直劈漩涡中心。
苏晴的身体僵住了。
她缓缓抬头,黑洞般的眼睛似乎透出一丝清明。
琴弦停了。
整个矩阵嗡鸣一声,开始龟裂。
杨默在漩涡深处翻滚,一只手死死抓住一块浮石,另一只手朝我们挥了一下。
下一秒,裂缝底部猛然张开,一股黑雾喷涌而出,瞬间吞没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