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王的嘴刚张开,那声呜咽还没散,沙漏突然自己动了。
它浮起来,离陈伯膝盖不到半寸,流沙从透明变红,像烧化的铁水在里面翻滚。一道歪歪扭扭的字迹在空中凝出来,血色,一笔一划像是刻出来的:每逆一时,忘一事。
我往后退了半步,脚后跟撞上碎砖都没敢动。
这不是警告,是结算单。
“操……”我嗓子发紧,“原来他每次时间倒流,都是拿记忆换的?”
陈伯没听见我说话。他整个人往前倾,手死死抓着沙漏边缘,指节泛白,嘴里反复念叨:“我忘了她的脸……我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那天她穿的是蓝裙子还是白裙子?她冲我笑的时候,门牙缺了一角是不是?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他说得越来越急,声音抖得不成调,像是要把脑袋撕开找答案。
我伸手去拽沙漏,刚碰到外壳,一股劲儿直接把我弹开,手腕上的烫伤猛地一烫,像是有人拿火筷子捅了一下。
沙漏纹丝不动,反倒贴得更近,几乎挨着他胸口,红光一阵阵闪,频率和狗王项圈刚才传摩斯码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是巧合。”我咬牙,“这玩意儿被人远程点着了。”
话音没落,银色的数据流突然从地缝里钻出来,缠住我和陈伯的脚踝往上爬,速度快得根本反应不过来。织网者的声音直接砸进耳朵里,不再是那种机械和人声混杂的破音喇叭,而是——
是我爹的声音。
“星髓湮灭器启动了。”他说得又快又急,“北极共鸣频率已到临界值,三小时内会引爆第一层封印。你现在用沙漏,等于亲手把钥匙塞进锁眼。”
我抬头瞪着那团数据流:“你早知道有这玩意儿?早知道他会疯?早知道这破沙漏吃人脑子?那你他妈之前装死呢!”
数据流颤了一下,没回答。
下一秒,沙漏炸光。
强得睁不开眼,等我缓过神,一个虚影站在我们中间,穿白大褂,手里也拿着一把扳手——和我这把一模一样,连锈斑位置都分毫不差。
杨建国。
他看着我,眼神不像全息投影,倒像是站在我对面喘气的活人。
“别用沙漏。”他说,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钉进骨头里,“它不是钥匙,是鱼饵。陈景明要的不是阻止他,是要你动用原生共鸣之力,激活零号遗迹的反向协议。”
“放屁!”我吼回去,“那你让我干看着?让他在这儿一点一点把自己啃干净?”
“你救不了他。”影像摇头,“就像我当年救不了你妈。有些事回不去,不是因为技术不够,是因为宇宙不许。你要是现在逆转时间去北极,湮灭器会立刻响应你的能量频率,提前引爆。到时候不只是北极,整个星髓网络都会塌。”
我拳头攥得咯吱响:“所以你就让我站着?看他在那儿念叨女儿的脸?看他自己把自己吃光?”
“你看清他手里攥着什么。”影像忽然抬手指向沙漏背面。
我眯眼细看,那壳子背面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弯弯曲曲,像某种符文。可当我盯着它看,手腕上的烫伤又开始发热,那图案……竟然和我疤的形状完全重合。
“这是星轨族的原始编码。”影像说,“只有原生共鸣者能触发。沙漏本身是诱饵,但它背后藏着入口坐标——零号遗迹真正的门,在等你用这道印记去敲。”
“所以你就让我现在掉头走?”我冷笑,“留他在这儿发疯?”
“不是走。”影像声音沉下去,“是去找答案。你爸留下的不是愧疚,是路。你要是真想救他,就别再想着把他拖回过去——带他往前走。”
话说到这儿,影像开始晃,边缘像被风吹的蜡烛似的抖。
“等等!”我往前一步,“还有啥没说?织网者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早就……”
“小默。”他打断我,叫得特别轻,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有些事,你得自己走到门口,才能看见门后的东西。”
然后他就散了。
银线断成碎点,沙漏的红光也跟着暗下去,只剩一圈幽蓝的边在转。
织网者的声音重新变回机械调:“警告解除连接。能量过载,系统休眠。”
我没动。
陈伯还在那儿,双手抱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嘴里还在念:“我记得她爱吃糖……草莓味的……可我现在连她眼睛是什么颜色都想不起来了……”
我蹲下去,和他平视。
“老哥。”我喊他。
他不理。
我又喊:“陈伯!”
他眼皮跳了跳,但眼神还是空的。
我深吸一口气,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你女儿最后跟你说的话,是‘要好好吃饭’。她说你不吃早饭,胃会坏。她说你要活得久一点,替她多看看春天。”
他身体猛地一震。
“她不是要你回去救她。”我接着说,“她是怕你活不下去。你现在拼命想回去,是想赎罪。可她要的不是这个,她要你活着,哪怕记不清她了,也要一口一口把饭吃完,一天一天把日子过下去。”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像是憋了二十年的气终于泄了口。
眼泪下来了。
一滴,两滴,砸在沙漏上,顺着外壳滑下去。
他慢慢松开手。
沙漏浮在半空,不再发光,流沙缓缓转着,颜色从蓝往透明过渡。
我伸手去接,刚碰上,它就“咔”一下裂了道缝,不是碎,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一道微弱的光束射向北方,不高,就贴着地面,细细的一条,像夜市摊上那种激光导引线。
我知道那是啥。
坐标索引。
狗王走过来,鼻子蹭了蹭陈伯的手背,然后抬头看我,尾巴轻轻摇了两下。
我没说话,只是把扳手握紧了些。
陈伯身子一软,往后倒,我赶紧扶住他肩膀,摸了摸脉,还算稳。
他闭着眼,嘴唇还在动,但这次说的不是女儿,而是一串数字:“07……056……序列归零……”
我抬头看向北边。
天还是灰的,楼还是塌的,风里带着焦味和尘土。
但我知道,那边已经开始了。
沙漏不是解药。
记忆也不是武器。
真正要打的仗,不在过去,也不在这条破街上。
而在那片没人想去的冰原深处。
我扶着陈伯慢慢躺平,顺手把他的衣领拉好。
狗王趴在他旁边,脑袋搁在他胳膊上。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扳手还热着。
这时候,沙漏突然轻轻震了一下。
那道指向北方的光,开始闪。
一长,一短。
又是摩斯码。
我数着节奏,心里慢慢拼出那句话。
不是求救。
不是警告。
是两个字: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