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躺在榻上,却皆无什么睡意,钧瑶是为着这屋中与先前一样的摆设布陈,又是惊喜又是感伤,遂一时又是笑又是哭。姜颂没什么心思琢磨这屋内的摆设,倒对傅溦的身世颇为在意,确实整个国公府也只见得傅溦一个主家,并未见他有其他亲眷,极有可能,是在抄家之中,尽数离散了。
“先前护国公被抄家,是什么缘故?” 姜颂冷不防问出这么一句,钧瑶稍一愣神,旋即小心翼翼地凑到姜颂耳边,才敢说话,“哪有什么缘故呀?老护国公战功赫赫,与西夜几次大战皆是得胜还朝,有几回甚至将西夜打得几欲灭国,渐渐的,百姓便只信护国公,不信旁人了。”
钧要轻叹一声,顾自散了发,像多年前一般,歪坐床榻一侧,一面以指梳着发一面依着姜颂说话,“可这样的事,皇帝怎能允许呢?也就寻了个通敌的由头,抄了护国公满门,如今的国公爷是因着当时未满十四岁才保下一条命来,可惜也是被贬为奴,来回转卖。”
钧瑶发丝打结,不察之下猛然一扯,不由低声“诶呦”一声,姜颂伸手过去,小心为她解着发结,钧瑶也就松开了手,专心向姜颂说话。
“听说当年那些被老国公压得出不了头的武将,一朝得势,便张狂不已,花钱将国公爷买了去,叫他住马厩,钻狗洞,变着花样作践。若不是二姑娘心慈,念着昔日国公府对姜家的照拂,设法将他救出来,只怕国公爷,真要被那起子小人折磨死了。”
姜颂只是听上两句便觉悲愤满怀,再想起傅溦那副万事不放心上的散漫模样,万千苦楚浑不在意一般,只觉更是郁郁难解,遂接口问道:“那后来呢?护国公府的冤案,昭雪了?”
钧瑶点点头道:“是了,先帝登基,便立了二姑娘为后,宠爱非常,相爷被接连提拔,到了宰辅之位,二姑娘向先帝进言,重审护国公通敌一案,相爷也一力相助,总算为国公爷一家平反。只可惜护国公府几十口人,只剩下国公爷一人独活,先帝复了他国公尊荣,才算苦尽甘来。”
“那姜家于他,尤其是二姐于他,当真是有极大的恩情。” 姜颂悠悠说道,心下暗想,救他性命于水火,又为他全家平反昭雪,虽说恩情不该拿来比较,可这般恩情,怕是比易通与疏月从饮马河中救活自己,还要重得多。
钧瑶点了点头道:“是了,故而国公爷之后也是一心效忠二姑娘,先帝驾崩后,前朝事务多是国公爷与相爷替二姑娘操持。三年前西夜袭边,内起叛乱,皆是国公爷外出平叛,为此几入危境,在鹤州那回便险些丢了性命,还好是姑。。。。”
钧瑶话未说完,便听得姜颂忽而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气息也喘不匀,一时慌了神,匆忙起身倒了一盏茶奉上,想叫姜颂喝上两口,润润嗓子,暂缓咳嗽。
却不料,姜颂刚掀开茶盖儿,便忍不住向着茶水又咳起来,此番咳得厉害,竟是一口血吐在了茶水中,血丝混着茶叶在清润的茶汤中散去。
“这茶喝不得了,帮我换一盏新的来吧。”
姜颂顿觉口中腥甜,便知是吐血的毛病又犯了起来,当真奇哉怪也,分明自己身子未觉半分不适,怎会好好地吐起血来,吐过之后,好似也并无异样,仍如平日一般,真是好生奇怪。
心中有不少猜想,姜颂却不敢言明,钧瑶见她吐血已然惊慌,若再吐露心思,只怕她又有一场好哭,故也只是劝慰她不过都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云云,二人各怀心事睡下,却是一夜难得安枕。
在旧居住了一晚,虽未睡好,可姜颂醒来倒觉神清气爽,心中欲要离开皇宫的心思又坚定了几分。
姜颂本打算回宫向两位姐姐言明想法,便要收整行囊,搬到这小院中来了,可好巧不巧,今日宫里的人,尤其得多。
听留在宫里的红襄说,今日摄政王与镇远侯夫妇一同入宫,并设宴邀请了姜颂同去。
姜颂本想拒绝,可又忽想起这摄政王便是傅溦所言的,欲要杀害自己的第一嫌疑人,一味躲着定然查不出真相,合该前去混个脸熟,况宫宴之上,他大概是不会明目张胆地下手的。
无知者无畏,姜颂全然不知这摄政王的深浅,就更衣梳妆,脚步飒飒,来到了宫宴之上。
她入殿内时,摄政王正与她的二姐对坐叙话,面带笑意,她的二姐也是眉眼舒展,难得的轻松惬意的神态。
见姜颂入内,摄政王也是十分自然挺起腰,眯起凤眸上下打量着来人,面上笑得如春风拂面,见礼过后,才一拂袖,施施然让了姜颂落座,乍见之下,倒只觉得是同姜颐一般的周全人。
“听宜阳说,她同三妹闹了一场误会,无颜再进宫来。我劝她,姐妹间嬉笑,没得为了一两句话就恼了,倒不值得许多。三妹说是不是?”
这摄政王的双眼尤为敏锐,上下审视着姜颂,他分明笑着,却看得姜颂浑身发毛,若是心智软弱些,少不得就跟着他的话说了,尽管他这话是十足十得,在替他那妹妹开脱。
但姜颂始终,只是定定望着,也对这位摄政王报以同样审视的目光,仔细瞧瞧,这摄政王的眉眼倒与宜阳的驸马沈苑生得颇为相像,或许是有什么血缘之亲也说不定。
姜颂顾自沉思着未曾答话,姜颐却比谁都更怕摄政王尴尬一般,打圆场道:“三妹身上还未好全,记不得事了,这会子不认得你,倒不敢跟你说话了。”
摄政王轻笑着接口道:“这也不打紧,叫宫里的太医给瞧瞧,配几副药。三妹福大命大,记起我来,不过早迟之间,我有耐心等。”
他转头望去,见姜颂仍是一脸戒备地盯着着自己,不由笑意更深,语音更柔,这一口一个的三妹,唤得极亲切,仿佛姜颂不是姜颐的三妹,而是他的一般。
“三妹不必紧张,我的本意也并非是为宜阳说情而来。你身子不适,她合该对你多多迁就,可她。。。也是被我给宠坏了,自小到大,凡她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凡她不喜的也没有她撵不走的,如此性情,得罪了不少人,三妹要多担待才是啊。”
姜颐正预备着打圆场,却乍然被姜颂接过了话头,语出惊人,倒叫场面更尴尬了几分。
“那王爷便不要宠她,不就好了?若她有过失,却反要我去担待她,岂不更是在宠坏她?王爷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