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鹰本要睡着了,可思绪飞到此处,竟不由腾地坐直了身子,抱紧了怀中剑,不敢去想再往后的事,她对薛淼的未尽之言,并非她有意隐瞒,而是她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的事。
譬如她探听到她的师父是西夜的细作,还未及告知自己的同袍,便立遭屠杀,眼看着同袍被斩杀,她也举刀加入了厮杀之中,鲜血蒙了眼睛,她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记得敌人越杀越多,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
只记得明山奔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对她说,“阿鹰,跟我回西夜。” 可她早杀红了眼,没有丝毫犹豫,一刀刺穿了他的心口。
再譬如,她独自一人杀出重围,浑身是伤的逃到饮马河上的长风桥时,却发现唯一能通往大梁的桥早已被烧毁了,前有崖深千丈,后有追兵成群,除非她真的是鹰,能够飞过桥去,否则那长风桥,就该是她的葬身之地。
廖鹰抱着剑的双臂止不住打颤,分明是午后暖意融融,最适合午睡的时节,可她却半点闭不上眼,仿佛一闭上眼,看到的便尽是明山洒了满地的热血,和化为黑灰的长风桥。
“姑娘,二姑娘打发人来问,红襄的事,说是叫姑娘过去回话。”钧瑶一进门,就被浑身发抖的廖鹰吓了一跳,忙上去抱紧了她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又发病了吗?我去叫顾太医来。。”
“不,没事。” 廖鹰在钧瑶怀中依偎片刻,身子渐渐暖了过来,“帮我更衣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杀人的时候就想过后果,如今只看她的二姐打算如何处置她了。廖鹰裹紧了衣裳,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便去了麟德殿,她本就肤白,如今因心绪不宁,眼下发青,嘴唇泛白更显憔悴。
廖鹰入殿拜谒,见摄政王坐于一侧,分别向二人行礼,便立在原地不再多言,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
姜颐有意为姜颂开脱,故特地换了个说辞道:“听闻掖庭中的女犯红襄今晨畏罪自尽了,最后见过她的人,便是三妹,不知。。。”
廖鹰听得姜颐此言,便知她是想为自己脱罪,可看摄政王那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廖鹰也不愿姜颐为难,遂直言道:“不是畏罪自尽,人是我杀的。”
摄政王颇有些嗤笑的模样,瞧着廖鹰倨傲道:“红襄是朝廷要犯,按法理,应该由本王审清案由之后,再做区处。三妹,未免太心急了些。”
廖鹰并不反驳,“诚如王爷所言。可大姐是为了救我,被红襄刺死在我眼前的,我无法不为大姐报仇,一时情急失智,既然有违法理,便请二姐和王爷处置吧。”
廖鹰这般坦诚,没有一句为自己辩护,反叫摄政王想要处置她,就必须要做个恶人,他是做惯了仁德贤王的,自然不肯在此时主张严惩,只干笑道:“三妹哪里话?为至亲报仇,其情可悯,况那丫头本就是死罪,又怎能为她严惩三妹呢?只是可惜了,若还能审问,说不定还能问出幕后主使来。”
廖鹰佯装不解,反问道:“怎么?王爷认为红襄背后还有人指使吗?但她口口声声是恨我害死了她的丈夫,王爷可是还知晓什么内情?”
“不,并没有。” 摄政王有心试探,却不料被廖鹰反将一军,解释道:“本王只是推测罢了。三妹痛失至亲,已足悲伤,此事便就此揭过,不再提了。太后以为如何?”
姜颐自无异议,摄政王退了这一步后,接口又道:“斯人已逝,三妹也要为自己的身子着想。听太后所言,三妹身上所中之毒得解,身子大有好转,这是好事,想来便是太妃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
话锋突然一转,“恰巧本王在江湖结交了一位神医,最擅诊治失忆之症,请他来为三妹诊一诊脉,可好?”
钧瑶一听这话,紧张地一颗心要从口中跳出来,不自觉攥紧了双手,却听廖鹰坦然道:“好啊,请王爷传他来吧。”
不可!不可啊!钧瑶几乎要大喊出声,可见廖鹰神色淡然,才堪堪将心放了回来。那神医来得极快,显然是摄政王有备而来,不怕廖鹰不答应,那神医望闻问切了一遭,似乎也没从廖鹰口中问出什么来。
“殿下的脉象,很是康健,似乎,似乎是已经痊愈了。”
姜颐不由追问道:“可三妹仍旧记不得前事,是何缘故?”
神医有些吞吞吐吐,不时打量廖鹰神色,“照常理说,不该如此。。。。可世间疑难杂症颇多,人的头脑又是最为精密的,恢复得慢些也是正常的。草民配一副药给殿下吃着,想来殿下很快便能都想起来了。”
廖鹰的神色,看不出任何不对劲,便是那神医也不由怀疑,许她就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
廖鹰就在此时抬眼望了望那神医,开口说话,却是听起来不甚着调的一句,“神医,我不想吃记事的药,你给我开点忘事的药吧。这几日我闭上眼总梦到大姐,鲜血淋漓的,每每醒来枕头都是湿的,有什么药,能叫我把这些忘了呢?”
姜颐不由叹道:“傻丫头,吃药是用来治病的,忘事的药哪儿能随便吃?你这是忧思难解,我看该给你开些安神补气的药吃着才好。”
神医只能应和,道太后说得极对,而后退殿配药去了。想是方才这一段试探没叫摄政王瞧出破绽,神医前脚一走,他开口又是一套新的说辞了。
“听闻武安王曾去看望过三妹,如此看来,倒是本王用心不足,三妹病了这么久,竟然没有前去探望过。”
廖鹰知道他是刺探病情未得,又想从与武安王的关系上来试探,若是她露出破绽,连带着薛淼一道被他识破,那他一下子除去两个敌人,就是一箭双雕了。
“不算探望,是我一时冲动刺死了红襄,自己心中慌乱,有些行举失态,正被武安王碰上制止,他恐我悲痛之下再做行出格之举,才将我送回仙居殿,见我无事才离去的。王爷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如今心绪不稳,指不定作出什么冒犯举动,王爷无事,还是不要见我的好。”
摄政王又干笑两声道:“原是如此,本王还以为,武安王什么时候,又与三妹的关系好了起来,我们竟不知道?毕竟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