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蒋欣然猛地捂住太阳穴，秀眉紧紧蹙起，脚下还踉跄了一下。
与秦放下这一局，显然是耗尽她的心力，此时松懈下来，竟觉得头昏脑胀。
蒋欣然突如其来的眩晕与痛苦之色，瞬间打破了厅内因棋局终结而产生的微妙气氛。
“欣然！”
蒋奋离得最近，见状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欲扶。
盛先武也倏然起身，面露关切：“欣然姑娘，你……”
然而，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白浅。
几乎在蒋欣然蹙眉捂额、身形微晃的同一时间，白浅已如一阵清风般掠至她身侧，轻柔而坚定地扶住了她另一只胳膊：“表姐莫动，放轻松。”
白浅的声音温婉依旧，她一手稳住蒋欣然，另一只白皙纤手已轻轻覆上蒋欣然按着太阳穴的手背。
不见她有任何繁复动作，只是掌心微蕴，一抹淡到几乎肉眼难辨的、充满生机的柔和绿芒，透过相触的肌肤，悄然渡入蒋欣然体内。
蒋欣然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舒适感，如同甘泉流淌，瞬间从太阳穴蔓延开去，所过之处，那针扎般的刺痛和沉重的昏胀感竟如冰雪遇阳般飞速消融！
不过两三息功夫，蒋欣然紧蹙的眉头已然舒展，她放下手，晃了晃脑袋，眼中满是惊异：“咦？不……不痛了？这么快？”
她感受着脑中一片清明，甚至比头痛之前还要精神奕奕，不禁瞪大了美眸，难以置信地看着白浅：“浅浅，你……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她也略通医理，知道即便是宫中圣手，缓解此类急症也需针灸药石，断无如此立竿见影之理！
厅内其余三人，更是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蒋欣辉的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个鸡蛋，指着白浅，结结巴巴道：“表、表姐……你你你……你的手会发光？”
蒋奋则是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他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天道赐福！手到病除！浅儿……你……你竟成了天选者？！！”
一向注重仪态、沉稳儒雅的蒋奋，此刻竟是激动得难以自持，上前一步，抓住白浅的双肩，眼中迸发出无比灼热的光彩，反复确认：“是真的吗？浅儿！天道真的眷顾了你？降下了神力？”
盛先武亦是面露骇然，旋即化为深深的震撼与敬畏。他肃然起身，对着白浅郑重一揖：“白大家竟得天道垂青，获赐如此神力，实乃万民之福，景国之幸！先武在此恭贺！”
天选者意味着更强的力量对抗星域，意味着更多的希望。他看向秦放的目光也更加深邃——星辰宗星主身边之人，竟也是天选者？
白浅被舅父抓得有些无措，脸颊微红，轻轻挣开，敛衽还礼：“舅父、殿下言重了。浅儿只是侥幸……得蒙天道眷顾，赐下些回春术这等微末之技，愿以此力，济世救人，不负天恩。”
她说得谦逊，但天选者，已确认无疑。
蒋奋得到确认，激动得胡须都在抖动，眼眶竟微微湿润起来，连连道：“好！好！好！天佑我蒋氏！天佑我姐血脉！姐姐、姐夫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他仿佛看到了无上的荣光降临门楣，这是比任何诗书名望都更沉重、更荣耀的认可！
盛先武亦是感慨万千，接口道：“世伯所言极是。依父皇的习惯与朝廷法度，凡天选者现世，为彰天恩，激励世人共抗星域魔祸，必赐爵位，以显尊荣。”
他语气笃定地道：“此前北境萧瑶将军觉醒，镇守国门，功勋卓着，陛下特封‘逍遥王’，领北境三州军政，爵超一品。尹国师洞察幽微，助父皇稳定朝纲，封‘问心侯’。近日听闻，清平教那位圣女寒惊容亦显露神异，陛下亦有考量，或欲赐侯爵之位以作安抚。”
说到此，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秦放和白浅，继续道：“白大家身负回春圣术，活人无数，功德无量。此番消息若禀明父皇，父皇定然欣喜，封侯之事，料想不远矣。只是不知会以何名号相赐……”
盛先武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刚刚从头痛中缓解过来的蒋欣然心上。
逍遥王、问心侯、即将可能出现的清平侯、回春侯……
这些封号背后，是强大的神力，是尊崇的地位，是真正踏入景国乃至对抗域外天魔的核心舞台！
而自己呢？
刚才还在为诗词对联、棋枰胜负与秦放争强斗气……与那关乎天下苍生的“天选”之力相比，自己引以为傲的才情，显得何等渺小与可笑？
她怔怔地看着白浅。
此刻的白浅，在她眼中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朦胧而神圣的光晕。那不再是自幼一起长大、温婉柔顺、需要她时不时出面维护的表妹，而是受天道眷顾、身负神力、即将获封侯爵的“白大家”！
一股前所未有的距离感，伴随着深深的自惭形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蒋欣然。
她想起幼时与白浅在月下嬉戏，曾勾着小指，戏言将来若觅得如意郎君，便“共侍一夫，永不分离”的玩笑话。
那时只觉得是姐妹情深的稚语，如今想来……
白浅已是天选者，侯爵之尊在望。而她口中的“夫君”，是星辰宗星主，是能让陛下亲迎、文采深不可测、身边汇聚着天选者的秦放！
自己方才竟还觉得他言语轻佻，配不上浅儿？还妄想通过文斗武斗让他难堪？
现在想来，真正配不上的，恐怕是自己才对。
自己区区一个学宫先生的女儿，除了几分虚名才学，还有什么？在那等能够决定天下大势的力量和身份面前，简直渺如尘埃。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酸楚涌上心头，堵得她发慌。方才棋局败北的挫败感，与此刻意识到巨大差距的惶惑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她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在这位星主和新任天选者表妹面前，像个多余的、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所有的争强好胜，所有的骄傲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她缓缓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声音带着些许疲惫与黯然：“爹，殿下……我……我有些累了，想回房歇息片刻。”
蒋奋还沉浸在家族出了天选者的巨大喜悦与激动中，闻言虽觉女儿神色有异，也只当她是方才头痛虽愈，但精力未复，便点点头：“也好，你且去歇着。为父还要与星主、殿下说话。”
蒋欣然对着秦放和盛先武方向微微屈膝一礼，转身便要离去。
“表姐，我陪你。”
白浅上前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蒋欣然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此刻的她，莫名地有些害怕与白浅独处，害怕从那温柔的眼中看到怜悯，或者更甚——看到那种因身份巨变而自然产生的、无形的隔阂。
但她终究没有挣脱。
白浅的力道轻柔却坚定，眼神关切，依旧是那个她熟悉的表妹，似乎并未因成为天选者而有丝毫改变。
“嗯。”
蒋欣然低低应了一声，任由白浅挽着，姐妹二人相携着向后院闺房走去。
待她们身影消失在廊庑尽头，厅内重新恢复了谈话。
盛先武感慨道：“天选者现世，虽是天大幸事，却也预示星域之祸恐将愈演愈烈。天道慈悲，赐下神力，只为护佑苍生，对抗域外天魔。天选者接连出现，便意味着更大的危机即将来临。如今北境压力日增，各地星门异动频频，父皇日夜忧心……唉，只望白大家之神力，能多挽危局，佑我景国。”
他的语气沉重起来，眉宇间染上一抹忧色。
秦放闻言，心中一动，顺势问道：“殿下，依你所知，目前景国境内，明确觉醒的天选者，除了刚才提到的萧将军、尹国师、寒教主，以及浅浅，还有何人？”
盛先武摇了摇头，肯定地道：“据皇室所知，目前便是这几位了。天选者乃天道恩赐，亿万人中难觅其一，岂是等闲？能得此四五人，已是上天垂怜我景国，欲助我等渡过难关了。只恐……只恐将来星域之祸，远超你我想象啊。”
他的回答，与秦放所知的真相显然不符。
秦放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忖：如果按照明星脸和星图的十四星来推算，除了自己，应该有十三人，这些人觉醒后并未声张，或者其能力未被皇室准确识别归类为“天选者”，比如萧玲珑就是。
盛先武的认知，还停留在官方层面。
而现在除了祖师嬴玥与太祖盛天启，他已经陆续见过秋无际、萧瑶、萧玲珑、尹惜君、寒惊容、程清歌、墨如梦、墨若烟、加上白浅，一共有十一人。还有一位到底是谁呢？
或者不是还有一位，应该是还有两位——他隐隐觉得，盛天启应该不能算在星图之内，若他也是护卫灵魂转世，祖师根本不会这么对他，何况秦朝公主嬴玥身边，根本不可能有男护卫！
至于他的天选者能力，也颇为奇怪，需要利用玉玺调动国运之力，而且在他身故一千年之后，玉玺的能力还能使用。
真是奇哉怪也！
他不再多问，转而与蒋奋、盛先武闲聊起学宫教导、诗词文章之事，气氛重归融洽。只是蒋奋明显心绪激荡，言谈间对白浅的“天选”之事仍激动不已，对秦放也愈发恭敬热络。
而另一边，白浅已伴着蒋欣然回到了她那布置得清新雅致、却也不失书卷气息的闺房。
掩上房门，隔绝了外间的声响。
蒋欣然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几竿翠竹，默然不语，背影透着几分寥落。
白浅轻轻走到她身边，柔声开口：“表姐，方才……你是不是生气了？”
蒋欣然身体一颤，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发闷：“生气？我生什么气？你成了天选者，得了天道认可，光耀门楣，我……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
这话听起来，却分明带着言不由衷的涩意。
白浅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蒋欣然微凉的手：“表姐，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你的心思，我怎会看不出？你定是觉得，我成了天选者，便与你不同了，疏远了，是吗？或者……还在因公子的事，心里不痛快？”
蒋欣然猛地抽回手，转过身来，眼圈竟有些微微发红，她强自压抑着情绪，声音却泄露了一丝哽咽：“是！我是心里不痛快！我不明白！凭什么？凭什么天道选中了你？凭什么那个秦放……”
“他偏偏是星辰宗星主，身边还有你这样的天选者！而我……我算什么？我苦读诗书，钻研棋艺，所求为何？方才与他相争，如今想来，简直如同跳梁小丑！”
她越说越激动，积压的情绪似乎找到了宣泄口：“还有……还有我们小时候说的那些话……如今看来，更是可笑至极！你是注定要封侯的人，他是一宗之主，我……我蒋欣然算什么？我拿什么去……去……”
她终究说不出口“共侍一夫”那几个字，只觉得无比羞耻和难过，仿佛那份少女时期纯真的戏言，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白浅见状，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她再次握住蒋欣然的手，这一次握得很紧，不容她挣脱。
“表姐，你听我说。”白浅的声音温柔却有力：“首先，浅浅，永远是你的表妹。天道赐我神力，不是让我用来和姐姐生分、摆架子的，而是让我有能力去保护更多我想保护的人，这其中，是你，是舅父舅母，是欣辉，是公子。”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擦去蒋欣然脸上的泪珠：“其次，公子他……他并非你想象那般。他有时言语是跳脱些，但他心地极好，待我更是真心实意。他的来历和本事，远非你我能想象。表姐你只是还不了解他。”
白浅顿了顿，看着蒋欣然的眼睛，语气变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一丝神秘的意味，“还有，表姐，你怎知，天道眷顾的只有我一人呢？”
蒋欣然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白浅微微一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天道玄妙，谁又能说得准呢？或许不久的将来，惊喜便会降临在表姐身上。毕竟……”
她想起了秦放身上那神秘的星图，想起了秋无际，想起了自己觉醒时的景象，语气愈发笃定：“毕竟，能与星主相遇相识，本身就是一种天意呢？”
蒋欣然怔住了，呆呆地看着白浅。
白浅的话，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惊喜？天意？
难道……自己也有可能？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投入的一丝微光，瞬间照亮了她心中积郁的阴霾和自卑。
虽然仍觉得难以置信，但看着白浅那笃定而温柔的眼神，蒋欣然狂乱的心跳竟慢慢平复了下来，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期待感，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