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邦疲惫地挥挥手,让管教民警把李有志押回监室。铁门关闭的巨响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像是在他心头重重敲了一记。
回到所长办公室,他反锁了门,瘫坐在皮质转椅里。窗外的探照灯光不时扫过,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影。他扯开领带,给自己倒了杯浓茶,却迟迟没有喝。
办公桌上,一家三口的合影摆在显眼位置——妻子温柔地笑着,女儿在中间比着胜利的手势。这张照片是五年前拍的,那时他刚调任看守所所长,还满怀雄心壮志。
巡特警支队...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这个位置他觊觎已久,不仅待遇优厚,更重要的是能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看守所,重新回到一线实战单位。
可是李有志的条件实在太棘手。他掏出常忧民给的那个信封,里面除了一份伪造的提审文件,还有一张写着私人号码的纸条。这个号码的主人,能轻易决定他的仕途走向。
他想起常忧民暗示性的话语:现在竞争激烈,光有能力还不够,还得有人替你说话。这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窗外传来换岗的哨声,惊醒了沉思中的乔安邦。他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地板被踩得吱呀作响,就像他此刻挣扎的内心。
最后,他停在窗前,望着高墙上密布的铁丝网。在这里待了五年,他太熟悉这种被禁锢的滋味。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常局,是我。有个情况要向您汇报...
乔安邦深吸一口气,组织了下语言,对着话筒压低声音:常局,情况是这样的。李有志同意指认丁仪伟,但提出了一个条件——必须把他妹妹李平平送到日本,而且要亲眼看着她登机才肯配合。
电话那头传来常忧民骤然加重的呼吸声:什么?送出国?他倒是敢要价!
是啊,乔安邦苦笑着补充,他还要求视频通话确认。我说这事操作起来太难,想让他换个条件,可他死活不松口。说什么...说什么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常忧民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这个李有志...倒是会挑软肋下手。他妹妹现在人在哪?
在孙县。乔安邦连忙回答,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李平平现在海州师范学院读书。但问题是,孙县现在是高良玉他们的地盘,我们要是贸然行动...
海州...常忧民沉吟道,确实棘手。不过李有志这个关键证人必须拿下,否则我们所有的安排都要前功尽弃。
乔安邦试探着问:那...要不要换个方式?比如给他制造点压力?
不行,常忧民立即否定,李有志现在就是块滚刀肉,逼急了他更不会配合。送他妹妹出国确实难度大,但...他顿了顿,难度大不代表办不到。
常局您的意思是?
你先把人看好,常忧民命令道,把李有志转到特殊监区,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接触他,特别是吕征那边的人。
这个您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很好。常忧民的语气稍缓,至于他妹妹...让我想想办法。记住,乔所长,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件事办成了,巡特警支队的位置就是你的;要是办砸了...他没有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乔安邦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连忙保证:我明白,我明白。常局,我会盯紧的,绝对不会出任何纰漏。
挂断电话后,乔安邦长舒一口气,但心中的石头却更重了。他走到窗边,望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而在电话另一端,常忧民放下手机,眉头紧锁。他拿起另一部加密电话,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是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对,要送个人出去,必须尽快。
此刻的常忧民很清楚,没得选,既然李有志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那就只能先安抚他,满足他的要求,想到这,他急忙驱车前往京凌饭店,找胡烁商量。
京凌大饭店十楼的云顶酒吧笼罩在一种奢华的静谧中。深蓝色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墙面镶嵌的珍珠母贝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微光。吧台后方整面墙陈列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珍稀酒品,从苏格兰单一麦芽威士忌到日本限量版威士忌,在射灯照耀下宛如一座液体博物馆。
胡烁独自坐在角落的卡座,面前摆着一杯已经见底的老式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球形冰块中熠熠生辉。他正欲抬手示意续杯,酒保已经默契地开始准备下一杯——只见他熟练地用冰钳夹取一块手工切割的方冰,精准地投入新的岩石杯中,随后量入两指深的麦卡伦25年,最后用橙皮在杯口轻轻一抹,动作行云流水。
就在这时,常忧民匆匆走进酒吧,他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也有些松垮。他径直走向胡烁的卡座,甚至没注意到酒保询问的眼神。
胡处长,常忧民压低声音,额角还带着汗珠,出状况了。
胡烁缓缓抬起眼皮,示意他坐下。酒保识趣地送来一杯冰水,随即退到吧台另一端。
李有志同意配合,但开出的条件是要送他妹妹去日本。常忧民声音很轻,但他一口气说完,紧张地观察着胡烁的反应。
胡烁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他望向窗外京海璀璨的夜景,远处省委大院的方向灯火通明。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
有意思。胡烁忽然轻笑一声,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来,我们都小看了这个李有志。
常忧民焦虑地前倾身体,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杯上敲击:可现在这种情况,丁仪伟最多还能关押二十四小时。海州那边,想要把李平平轻易带出来也太难了,孙县现在可是...
胡烁抬手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老常,你太着急了。他示意酒保再来一轮酒,丁仪伟这边根本不麻烦。你明天一早就去省检察院,就说在侦查过程中发现了一名杀人犯与丁仪伟关系匪浅,要求并案侦查。
常忧民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妙啊!检察院那帮人最怕命案牵连,肯定会同意延长羁押!
至于海州那边...胡烁接过酒保递来的新酒,轻轻晃动着酒杯,我倒是还有个办法。想要把人带来京海,未必需要硬来。
常忧民急切地追问:什么办法?
胡烁抿了一口威士忌,眼神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显得高深莫测:李平平不是在师范学院读书吗?就以学校交流项目的名义,安排她来京海大学做交换生。这种正规渠道,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可是...常忧民仍有顾虑,要是她不愿意呢?
那就由不得她了。胡烁轻轻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只要人到了京海,后面的事就由我们说了算。
常忧民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还是胡处长想得周全。我这就去安排。
记住,胡烁在他起身时补充道,这件事要做得干净利落,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看着常忧民匆匆离去的背影,胡烁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京海的夜色依旧璀璨,但他的眼神却比夜色更加深邃。这场博弈,还远未到终局。
胡烁目送常忧民离开后,并没有立即起身。他独自坐在卡座里,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似乎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他的目光落在杯中残余的威士忌上。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荡漾,仿佛映照出他此刻翻涌的思绪。
片刻后,他取出手机,轻轻按动着按键选择通话目录。通讯录里,高明盛三个字静静地躺在最近联系人的前几位。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拨号键。
电话接通得很快,那头传来高明盛沉稳而恭敬的声音:胡处长?这么晚来电,有什么指示?
高总,胡烁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切,有件事需要麻烦你。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酒杯,听说你在海州教育系统有些关系?
确实认识几个朋友。高明盛的语气谨慎起来,胡处长是有什么需要?
“呵呵…有件小事需要请您帮忙。”胡烁笑了笑。
夜色缓缓流逝,此刻的海州还沉溺在平静之中。
高明盛接到了任务不敢多怠慢,他很快安排好事情,把这件带回李平平的事交给自己的亲弟弟高明世处理。
毕竟京海那边,胡振东的手腕是最大的,既然是胡烁亲自下达命令,必须执行到位。
而这些日子,邵北忙于海州老旧小区及公共场所第三期改造的事情,特别是孙县的工程他格外注意。
海州师范学院的红砖外墙在早春阳光下显得格外斑驳,几处墙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灰暗的砖块。邵北和马福观并肩走在校园的主干道上,脚下是开裂的水泥路面,两旁的法桐树倒是枝繁叶茂,给这座老校园增添了几分沧桑的美感。
邵局,这边请。马福观熟门熟路地引着路,他今天特意穿了件深色的夹克,显得比在局里时更随和些。
邵北作为市局领导第一次下来视察就回到了孙县,作为她的老部下,马福观自然要体现出亲切。
教学楼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当时还是海州地区最好的师范学校。
邵北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教学楼外墙那些细密的裂缝:老马,你还记得我们刚推行阳光招标时,第一个项目就是县一中的教学楼加固吗?
怎么不记得!马福观笑道,那会儿您带着我们连夜审核投标文件,把三家围标的企业全给剔除了。后来中标的那家建筑公司,现在已经是咱们县的明星企业了。
两人绕过一栋正在施工的宿舍楼,工人们正在脚手架上忙碌。邵北指着新建的宿舍楼说:这次师范学院的改造,一定要把质量放在第一位。这些将来都是要培养教师的,安全上容不得半点马虎。
您放心,马福观郑重地点头,这次招标我们严格按照您立下的规矩,全程公开透明。中标的省建工集团是省里的老牌企业,资质过硬。
看来这一次,盛世集团再次吃瘪,他们在海州的业务可谓萎缩不少。
邵北两人走到操场边,几个穿着运动服的学生正在打篮球。马福观看着那些年轻的身影,忽然感慨:邵局,说实话,您调走这半个月,局里好多人都念叨您。特别是林主任...
邵北的目光微微一动,但很快恢复平静:老马,师范学院这个项目,你得多费心。有什么困难直接给我打电话。
明白。马福观会意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听说最近有个叫李平平的女生,被选上去京海大学做交换生。这在我们师范学院可是头一遭。
“交换生?”邵北眉头一皱。
这个名词可是十分新鲜,毕竟各市开展频繁的交流也是在七八年后的事,在二十一世纪初,交换生这个名词可还算新奇。
更重要的是这个名字:李平平。
邵北当然知道,这是李有志的妹妹,毕竟在猛村一案中,邵北阅读了所有的卷宗,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
难道?
邵北有一股不详的预感,难不成李有志那边有了变故,毕竟,人在京海,海州鞭长莫及。想到这邵北不再多想,立马拿起手机。
“马局,稍等,我有个电话。”说完他便拿着手机退到一旁,确认四下无人才拨通电话。
“喂,吕厅。”
“是小北啊,是有什么急事吗?”电话那头传来了吕征的声音。
“非常急,请吕厅长立马确认一下李有志的情况,”邵北皱着眉头,“以防京海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