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云鹤目光骤然转冷,周身气息如凝寒霜,视线如刀锋般直刺赵青柳。
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间皆挟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赵道友,你——又或者说你背后之人,这胃口是否太大了些?这般贪得无厌,就不怕有朝一日行至半途,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世上么?”
面对他凌厉的杀意,赵青柳却只是唇角微扬,眼中非但毫无惧色,反倒浮起几分戏谑。
她从容不迫地迎上他的目光,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谈论另一人:“钟离道友,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一个被人摆在明处的傀儡罢了。即便我真在某个深夜悄然‘消失’,明日太阳升起,自然还会有下一个傀儡走上前台,陪你们继续周旋。”
她略作停顿,眼底掠过一丝讥讽,继续道:“更何况,就算我愿意按你们说的开价,我身后之人——又岂会答应?你们真以为,区区几句威胁,几块灵石,就足以让我冒险与你们为敌?”
她声音渐冷,却字字清晰:“我已筑基后期,只差一步便可结丹。你猜,他们许了我怎样的代价,才让我甘愿站在这里,与你们整个家族打这一场擂台?”
此言一出,如重锤轰落,钟离云鹤与他身旁几人顿时面色铁青。
他们心知肚明:即便真能除去眼前这个赵青柳,很快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她”接连出现。
而她话语中的深意更是再明白不过——若要收买她,所需付出的代价,恐怕是结丹所需的天地灵材、机缘秘境。
那绝非一个新晋金丹家族……所能轻易拿出的筹码。
半刻钟后。
钟离云鹤一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谈判未果,他们终究未能如愿达成任何协议,只能面色铁青、步履沉重地走出外事堂那庄严的大门。
高处一间雅室中,赵青柳凭窗而立,目光如冰,静静注视着钟离家族众人悻悻离去的身影。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几分讥嘲与算计:“钟离南益啊钟离南益,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般贪婪成性……不过,正因你始终未变,我才能寻得这可乘之机。”
她所言非虚。她背后之人所提出的条件虽不似她口中那般苛刻,却也绝不低廉。
赵青柳所能灵活操纵的,更多是言辞之间的转换与语气轻重的把握——既不能显得让步过多,引起背后之人的不满,又需恰到好处地维持谈判的僵局。而她,正精于此道。
唯有让这两股势力持续相争、互不相让,赵青柳才能在这乱局之中运筹帷幄,徐徐图进。她所要的,从来不是一时之利,而是一步一步,在暗处织就自己的网。
十年光阴倏忽而过。
这一日,外事堂驻地边缘的一座云雾缭绕的高山之上,常年紧闭的洞府石门轰然洞开。一道修长身影稳步走出,身披一袭青色法袍,周身灵气缭绕,目光清冽如剑——正是何太叔。
他立于山峰之中,神情难掩激动。多年苦修,以剑意反复打熬体魄、凝练道基,今日终于突破至筑基后期。
他闭目凝神,细细体会着体内奔腾流转、浑厚不止的法力洪流,嘴角不由扬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境界既已到后期,接下来……便是寻求结丹机缘之时了。”他轻声自语,话音未落,双眼蓦地睁开,眸中一缕锐利金芒一闪而逝。
这一刻,他仿佛再度触摸到了结丹门槛。漫漫仙途,他终于,又一次踏回了这一步。
出关未久的何太叔,很快便再度选择了闭关。不过此番闭关并非为了突破,而仅是巩固初入筑基后期的境界,因此所需时日并不算长,不过半年光景。
待他再次出关之后,便可将全部心力投入到寻找结丹所需的各种天地灵物之上。
半年时光匆匆流逝。
实际上,何太叔在一个月前便已功成出关。选定今日,他特意在自己的洞府设下小宴,邀几位知交故旧前来一聚。他素来不喜喧闹,所请不过寥寥数人。
最先抵达的,却是外事堂派来的赵青柳赵执事——这恰恰是何太叔最不愿打交道的一人。
堂中派她前来道贺,何太叔面上虽带着微笑相迎,但若细看,便能察觉他笑意之下眼角几不可察的微微抽动。他一面拱手还礼,一面在心中暗嗤一声:“当真晦气。”
赵青柳却似浑然不觉,言笑晏晏,举止得体,仿佛全然忘却往日双方背后的间隙。
赵青柳之后,来者是师云礼。这位师家子弟一直以来极力想拉拢何太叔,奈何何太叔不是常年出海历练,便是闭关不出,师云礼纵有结交之心,也苦无机会。
此番不知从何处探得何太叔设宴的消息,竟厚着脸皮,带着亲随师十三,备下一份不俗厚礼,不请自来。
何太叔目光落在那份诚意满满的贺礼上,终是咧嘴一笑,这一次,笑意真切了几分——他是当真有些被师云礼的执着和礼数打动了。
继师云礼之后抵达的,是百草阁中颇负盛名的妙手婆婆。她身为王燕飞的师尊,与弟子之间素有联络,自然早已知晓何太叔突破至筑基后期的消息。
她此番前来,既是出于长辈的关怀,亦是为延续一份修道之人间的香火情谊。
以妙手婆婆久居深海堡垒、历经风雨而屹立不倒的阅历与智慧,她比旁人更清楚:何太叔能在如此年岁修至筑基后期,意味着何等深厚的潜力与道基。
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成就,其结丹的希望远非常人可比。她深知这位年轻修士未来的分量,因而特意备下一份不轻的贺礼,亲自前来道贺,言语温和,举止间尽显长者气度。
随后而至的,才是何太叔真正交好的几位故人:王燕飞与其道侣,以及常年与他并肩行走修真路的堵明仪、胡卿雪。他们的到来,为何太叔这场小宴添上了几分真挚而轻松的气息。
宴席过半,不少专程为恭贺何太叔突破而来的修士在与他寒暄几句后,便陆续告辞离去。厅中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位真正亲近之人。
此时,何太叔正凝神为王飞燕的孩子们一一探查灵根。
这些年来,王飞燕先后诞下八名子女,她心中始终怀着一个深切的期盼:若能有一两个孩子身具灵根,便可送至何太叔座下修行。
如此一来,即便她日后仙去,这份师徒情谊仍能延续,他们秦家亦有望在何太叔的扶持下,于内城区真正站稳脚跟。
何太叔何等修为,自然清楚王飞燕这番心思。他并未说破,终究她姓王,更是他亲自带过的徒弟。
然而,当他目光扫过王飞燕鬓边那一缕悄然生出的白发时,眼中仍不禁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缓缓收回探查的法力,迎上王飞燕夫妇那满是期盼的眼神,终究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得到这个答案,秦木生眼中顿时涌起浓浓的失落,王飞燕更是面色一黯,难掩沮丧。
就在这时,何太叔神色一肃,目光转向秦木生,沉声道:“木生啊。”
秦木生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背,恭恭敬敬地应道:“师傅,您有何事,尽管吩咐便是。”
何太叔微微颔首,对秦木生这般恭顺的态度还算满意。
他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方才我也顺带为飞燕探了脉象。她的身子……已经再经不起生育之耗。你们不必再执着于此,好生过日子便是。”
这番话让秦木生喉头一动,似想辩解什么,最终却仍未能说出口,只低低应了一声:“是。”
一旁的王飞燕闻言嘴唇微张,似乎仍不甘心,可迎上何太叔严厉的目光,终究将话咽了回去,默默低下头。
不远处的厅角,一身男装的堵明仪与赵青柳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与赵青柳那副饶有兴味、仿佛看戏般的神态不同,堵明仪眉头微蹙,面色凝重,仿佛从中看出了更深的不安与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