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叔此刻正襟危坐,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殷切地期盼着赵青柳的出现——厢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胡卿雪与堵明仪二人困在其中。
两位女子相对而坐,眸光如剑,在虚空中交织出无形的火花。那专注的对视已然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连飘散的尘埃都在刻意放缓坠落的速度。
何太叔几度欲开口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寂,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半分。二女周身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结界,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就连侍立在廊下的堵府下人,也都识趣地退避三舍,生怕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所波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门一声被轻轻推开。一个令何太叔如闻仙乐的声音适时响起:今日这是唱的哪出好戏?
赵青柳施施然步入室内,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片刻,唇角忽然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仪妹,胡道友,莫非你们对彼此......她故意拖长语调,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心生倾慕?若当真如此,不如就此结为道侣可好?
这戏谑之言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顿时激起层层涟漪。原本针锋相对的二人闻言,霎时双双涨红了脸颊。
胡卿雪纤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堵明仪则下意识地攥住了裙裾。二人不约而同地侧首避开对方视线,从鼻间逸出一声轻哼,那模样活似两只被踩了尾巴的灵猫。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微妙时刻,何太叔忽然殷勤地执起玉壶,为赵青柳斟了一杯清茶,双手奉上。
面对他这般一反常态的殷勤,赵青柳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即瞥见仍在对峙的二女,顿时心领神会,唇角泛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轻啜香茗,悠然开口:要我说,你们二位这才第二回见面,何至于此?若当真这般难舍难分,倒不如就此结为道侣,也省得终日眉来眼去。
番调侃犹如春风化雨,终于将二人从斗鸡般的状态中唤醒。然而不过片刻,新一轮的较量又在暗流中悄然展开。
只见胡卿雪纤指轻抚茶盏,眼尾斜挑,将堵明仪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语带机锋:今日堵道友怎的换上了女儿装?素日里不是最喜男装示人么?
她故意顿了顿,指尖轻点唇畔,这妆容......想必费了不少功夫吧?真是难为道友了。
这话中带刺的言语,顿时让堵明仪双颊绯红。她如何听不出这话外之音——分明是在暗讽她妆容拙劣,姿色平庸。
胡道友何必妄自菲薄?堵明仪当即反唇相讥,眼波流转间尽是不甘示弱,上回见面时道友素面朝天,发丝凌乱,今日倒晓得梳妆打扮了。莫非是......突然开了窍,懂得注重仪容了?这番犀利的回击,顿时让胡卿雪也羞得耳根通红,手中的茶盏险些拿捏不稳。
何太叔在一旁坐立难安,眼见二女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只觉太阳穴阵阵发紧。他几次欲开口调解,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话;可若任由她们这般争执下去,厢房内的气氛又几乎要凝结成冰。
进退维谷之际,他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正在悠闲品茶的赵青柳。
赵青柳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何太叔方才斟的灵茶,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她暗中传音道:此事倒也不难化解,不过......何道友须得答应妾身一个条件。不知意下如何?
此时的何太叔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有半分犹豫,连忙点头如捣蒜,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将这烫手山芋交托出去。
赵青柳见状,优雅地将杯中余茶一饮而尽,随即转向仍在明争暗斗的二女。
她眸光流转,一语道破天机:二位妹妹即便想要在何道友面前一较高下,也该问问当事人的心意才是。这般争执不休,岂不失了体统?
她唇角微扬,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倒不如直接问问何道友的意思,岂不干脆?
这番话如同惊雷乍响,胡卿雪与堵明仪顿时双颊绯红,宛若三月桃李。二人对视一眼,竟难得地达成默契,不约而同地将盈盈秋波投向何太叔。
原本指望赵青柳能平息风波,万万没料到她竟使出这招祸水东引。何太叔被四道灼热的目光盯得手足无措,只得硬着头皮举起茶盏一饮而尽,仿佛要从这灵茶中汲取几分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迎上二女期待的目光,字斟句酌地说道:承蒙二位道友垂青,但在下此生唯求大道,在凝结元婴之前,实在不敢分心于儿女私情。
他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愿与二位共勉,专心修行,可好?
二女闻言,眸中的神采顿时如风中残烛般摇曳黯淡。不过这个答案本就在她们意料之中——以何太叔向来恪守清规的秉性,会作出这般回应实属必然。
此番被她们逼到绝境,反倒让他将长久以来模棱两可的态度彻底挑明,从某种意义上说,倒也算是件好事。至少此刻她们都明白,这场胜负之争,还远未到见分晓的时候。
见二人终于偃旗息鼓,何太叔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随即整肃神色,将话题引向正事。他目光凝重地望向赵青柳:赵道友,此番玄穹真君突然召见,恐怕是宴无好宴吧?
听到这番揣测,赵青柳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她将空茶杯轻叩在案几上,侍立一旁的堵明仪连忙执壶为她续上灵茶。
氤氲茶香中,赵青柳沉吟良久,指尖轻抚杯沿,终是将玄穹真君行宫中的遭遇娓娓道来。
半刻钟光阴在凝重的叙述中悄然流逝。待到她语声落下,胡卿雪与堵明仪早已将方才的争风吃醋抛诸脑后,二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纤纤玉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皆为赵青柳此番遭遇捏了一把冷汗。
堵明仪纤指微颤,茶盏中的灵茶漾起细碎涟漪。她顾不得方才与胡卿雪的龃龉,忧心忡忡地望向赵青柳:姐姐在真君面前立下这等军令状,究竟有几分把握?话音未落,她已下意识地攥紧衣袖——若此事稍有差池,她这位向来胆大妄为的姐姐恐怕难逃重责。
与堵明仪的忧惧不同,胡卿雪眸光流转间已理清利害。她轻抚案上玉令,冷静分析道:既然真君赐下令牌,当务之急应是助赵道友尽快突破结丹期。修为精进一分,完成使命的把握便多一分。
何太叔静立窗畔,闻言不禁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玄穹真君生出几分钦佩。抛开立场与修为不论,此人能将深海堡垒各方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般运筹帷幄的权谋确实令人叹服。
他转头看向从容自若的赵青柳,眼中闪过明悟:赵道友既然敢应承此事,想必至少已有五成把握?
赵青柳轻呷灵茶,唇角扬起一抹成竹在胸的浅笑。六成。
她玉指轻转茶盏,目光倏地落在何太叔身上,不过若得何道友鼎力相助......盏中清茶忽然泛起奇异的光晕,妾身以为,至少有八成胜算。
赵青柳此言一出,厢房内三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但见她唇角含笑,秋水般的眸子定定望向何太叔:何道友可愿再陪妾身走一遭,去见见那位海跃老人?
不可!胡卿雪当即拂袖而起,玉容失色,赵道友莫非不知海跃老人是何等存在?此举与羊入虎口何异?
她急转身形,纤指轻扯何太叔的衣袖,何兄万万不可涉险!
一旁的堵明仪朱唇微启,目光在赵青柳与何太叔之间流转数次,终是欲言又止。她默默抿紧唇瓣,垂首绞着衣带,陷入两难境地。
何太叔并未立即回应,只是静静凝视着赵青柳,眸中闪过一丝探究:愿闻其详。他沉稳的声线在室内荡开,赵道友既然提出此议,想必已有周全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