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
青袍人消失后留下的空洞,比石室本身的幽暗更加深邃。那股冻结灵魂的灵压消散了,但无形的枷锁却仿佛勒得更紧。苏沉舟背靠着湿滑冰冷的石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新新旧旧的伤口,带来细密的痛楚。眉心处,那被烙印的位置,残留着冰冷的刺痛感,像一枚无形的钉子扎在灵魂深处。
“青帝盟…窃道者…终将…清算…”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诅咒,在死寂的石室里反复回荡。
希望被夺走了。那团深绿色的、足以净化一切污浊的生命之光,连同他最后的生机,被那个非人的存在轻易攫取。丹田空间内,景象惨烈。污壤的灰雾虽然被灵脉核心泄露的气息净化了大半,范围缩减到仅存藤根附近一小片,但失去了持续净化的源头,那灰败的死寂气息如同顽固的霉菌,又开始缓慢地、无声无息地重新向四周弥漫,冰冷麻木的感觉如同缓慢冻结的冰水,重新包裹住他的意识核心。
噬血藤遭受重创!藤身萎靡不振,缩在黑暗空间最深处,原本狰狞的暗红鳞片失去了光泽,布满细密的焦黑裂痕,传递出的意念虚弱而痛苦,如同被斩断爪牙的困兽。它本能地汲取着污壤灰雾中蕴含的微弱死寂能量,试图修复自身,但这无疑是在饮鸩止渴,只会加速污浊的侵蚀。净灵幼苗的光芒微弱到了极点,两片叶子无力地低垂着,只能勉强维持着藤根附近一小片区域的洁净,对抗着污壤缓慢的重新侵蚀,传递着极度的疲惫和虚弱。
身体的状态同样糟糕。虽然拾荒者的生命精华修复了大部分外伤,但内里的空虚和透支感如同黑洞。灵脉核心被夺时那庞大生机的瞬间抽离,以及最后污蚀魔藤被强行斩断的反噬,都让他的身体如同被掏空后又狠狠踩了几脚。左臂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混合着污浊的泥水,染红了破烂的衣袖。
绝望,如同这石室穹顶上厚重冰冷的苔藓,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要将他彻底碾碎。青袍人冰冷的宣判——“暂存…标记…观察…”——更让他感觉自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随时会被那非人的存在抹去。
不能死在这里!
一个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声音,在绝望的冰层下顽强地搏动。是老瘸子油纸包里那捧灵壤的微光?是噬血藤初次破土时带来的力量?还是仅仅是不甘就此沉沦的求生本能?苏沉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拾荒者工会的人可能还在上面搜索!那个恐怖的青袍人虽然离开,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去而复返?或者引来其他“青帝盟”的存在?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石壁上撑起身体。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前阵阵发黑。他踉跄着,目光扫过满地狼藉。两具拾荒者的干尸如同扭曲的黑色树根,散落的武器碎片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武器!他需要武器!赤手空拳在废土上就是待宰的羔羊!
他强忍着恶心和虚弱,踉跄着走到一具干尸旁。尸体身上的深灰色防护服早已失去光泽,如同破败的裹尸布。他费力地掰开尸体紧握的、如同枯枝般的手指,捡起了那把造型奇特、枪管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电弧枪。入手沉重冰凉,带着死亡的气息。枪身上有几个简单的按钮和一个小小的能量指示槽,槽内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的微弱蓝光。
他又摸索着,从另一具尸体腰间扯下一个鼓鼓囊囊的深灰色帆布挎包。入手颇沉。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压缩得如同砖头般的灰色口粮(口感比变异蟑螂蛋白膏好不了多少,但能救命),一个扁平的金属水壶(里面还有小半壶浑浊的过滤水),几根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能量棒(似乎是给探测仪或武器供能的),还有一小盒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医疗凝胶(废土上最常见的止血消炎药,效果聊胜于无)。
最重要的,是那个巴掌大小、屏幕碎裂但指示灯还在微弱闪烁的——能量探测仪!
苏沉舟毫不犹豫地将口粮、水壶、能量棒塞进自己破烂的衣服里,将医疗凝胶胡乱涂抹在左臂崩裂的伤口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将电弧枪背在身后(没有合适的枪带,只能用布条草草捆住),然后紧紧握住了那台能量探测仪。
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掌心。他尝试着按下了侧面一个最大的按钮。
“嘀——”
探测仪屏幕艰难地亮起,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但还能勉强显示。屏幕上,代表他自身的生命能量读数(一个微弱的绿色光点)和辐射污染读数(一个相对较高的红色光点)清晰可见。更让苏沉舟心头一紧的是,在屏幕边缘,一个极其微弱的、不断闪烁的青色标记,如同跗骨之蛆般跟随着他的绿色光点!
青袍人的标记!他果然被盯上了!
探测仪还忠实地显示着石室内的能量环境:浓郁的辐射背景(红色)、微弱但纯净的灵脉残留气息(淡绿色,正在快速消散)、以及……石室角落那个他跌落下来的水潭方向,探测仪突然发出了急促的“嘀嘀”声,屏幕上一个代表高密度金属的银白色光点骤然亮起!位置就在水潭边缘的淤泥之下!
金属?高密度?苏沉舟心中一动。难道是拾荒者掉落的东西?或者……是老瘸子遗物中缺失的部分?
他立刻踉跄着走向那个散发着腥臭铁锈味的水潭。幽绿的潭水粘稠冰冷。他强忍着恶心,用那半截当作撬棍的锈蚀钢筋,在探测仪指示的位置用力挖掘淤泥。
冰冷的、滑腻的淤泥被翻开,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很快,钢筋尖端碰到了坚硬的物体。他用力一撬!
“哗啦!”
一个巴掌大小、沾满黑色油污的玉质方盒被撬了出来!
这玉盒材质温润,入手微凉,即使在污浊的淤泥中浸泡了不知多久,依旧透着一股内敛的光泽。盒体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侧面一个精巧的卡扣,此刻被厚厚的油污糊住。
苏沉舟的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他立刻用潭水(虽然污秽,但别无选择)冲洗掉玉盒表面的油污,露出它温润洁白的本质。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卡扣。
“咔哒。”
玉盒应声而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武器图纸。只有一样东西:一枚一指长、半指宽、通体呈现出温润青白色的玉简。
玉简质地纯净,如同凝固的清泉。表面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而厚重的气息自然流淌。当苏沉舟的手指触碰到玉简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清凉气流,如同初春的溪流,瞬间涌入他的指尖!
这股气流纯净、温和,带着一种安抚心神、滋养本源的力量!它迅速驱散了指尖的冰冷和麻木感,甚至让他因污浊侵蚀而昏沉的意识都清醒了一瞬!
丹田空间内,那萎靡的净灵幼苗似乎被这精纯的气息吸引,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传递出一丝渴望。连蜷缩的噬血藤都微微动了一下。
更让苏沉舟震惊的是,当他集中精神,尝试将意念沉入这枚青白玉简时——
嗡!
一股庞大而复杂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的、混合着意念与感悟的传承!
“夫天地有灵,蕴于山川草木,藏于地脉玄枢……”
“窃道者以器夺天工,截灵脉,污本源,断我辈长生之机……”
“承天宗弟子,当以身为舟,以丹田为田,纳天地清气,育本命灵植,筑无上道基……”
“青囊之术,乃夺天地造化,化腐朽为神奇……”
“……然污浊之世,灵脉断绝,吾等困守残阵,终难逃倾覆……恨!恨!恨!”
“……此简载我宗《青囊培元诀》残篇与《百草图鉴》之万一,留待有缘……望后来者……承天之志……薪火……不灭……”
无数玄奥的意念、图谱、感悟片段如同星辰般在苏沉舟的意识海中炸开!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名为“承天宗”的古老修真宗门,以丹田为田,培育灵植,汲取天地灵气,追求长生大道!他看到了无数奇花异草、灵根仙株的形态与特性(虽然大部分图谱都模糊不清,只有寥寥几种基础灵植还算清晰)!他更看到了那些被称为“窃道者”的、穿着青袍、使用冰冷器械的存在,如何抽取灵脉、污染本源,最终导致了宗门的覆灭和世界的崩坏!
这股信息流庞大而混乱,充满了悲怆、不甘与最后的期冀。苏沉舟头痛欲裂,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他猛地切断与玉简的精神联系,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
“承天宗…青囊之术…窃道者…”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明悟。
老瘸子的灵壤、青囊残片、这枚记载着《青囊培元诀》残篇和《百草图鉴》片段的玉简……一切线索都串联了起来!老瘸子很可能是这个“承天宗”最后的传人,或者至少是发现了他们遗物的幸运儿!他拼死守护的秘密,就是这对抗“窃道者”、在污浊之世培育灵植、延续道统的希望!
而那个青袍人,就是“窃道者”!他们夺走了灵脉核心,标记了自己,视他为需要清除的“污染源”!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升起,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使命感,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火种!
这枚玉简,就是他在污浊废土上挣扎求存、对抗体内污浊、甚至未来对抗“窃道者”的关键!
他小心翼翼地将青白玉简贴身藏好,玉简传来的温润气息如同定心丸,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他再次看向手中的能量探测仪。屏幕上,那个代表他自身位置的绿色光点旁,闪烁的青色标记依旧存在,如同悬顶之剑。但石室内,代表灵脉残留的淡绿光点已经微弱到几乎消失。
必须走了!
探测仪指向他跌落的那个垂直孔洞。拾荒者炸开的通道是死路,那里肯定还有人把守。唯一的出口,似乎只有顺着巨大管道系统,继续向更深、更未知的地下探索。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全身的伤痛,攀上湿滑的岩石,再次钻进那狭窄陡峭的管道缝隙,开始向上攀爬。这一次,目标不是回到地面,而是探测仪指示的、管道系统更深处可能存在的一个微弱能量反应点——或许是一条支路,或许是一个通风口,无论如何,都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攀爬异常艰难。湿滑的苔藓,陡峭的角度,全身的伤痛,以及丹田空间内污壤缓慢侵蚀带来的冰冷麻木感,都让他的每一次发力都如同酷刑。他只能依靠青囊残片和玉简传来的微弱温润气息,以及探测仪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未知前路的微弱光点,支撑着自己不断向上、向着黑暗深处爬去。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他体力即将耗尽之时——
“咔哒!”
探测仪发出一声轻微的提示音!屏幕上那个一直指引方向的微弱能量光点,骤然变得明亮!同时,探测仪显示前方管道壁的辐射读数急剧下降!
苏沉舟精神一振!他用尽最后力气,手脚并用,猛地向上攀爬了几米!
眼前豁然开朗!
狭窄的管道缝隙消失了。他爬进了一个更加巨大的、横向延伸的废弃主输送管道内部。管道直径足有十数米,如同地下巨龙的腹腔。而最让他惊喜的是,在管道侧壁上方,一道巨大的、撕裂的金属豁口赫然在目!
豁口边缘扭曲翻卷,锈迹斑斑,显然是被某种巨大的外力破坏。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豁口之外,不再是深邃的黑暗,而是投射进来一片灰蒙蒙的天光!
虽然依旧被辐射云层遮蔽,但那确实是来自地面的光线!而且豁口位置似乎很高,隐约还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出口!
苏沉舟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忍着激动,手脚并用地爬上管道内壁堆积的锈蚀支架,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道豁口。
寒风裹挟着辐射尘,如同冰冷的砂纸刮在脸上。他眯着眼,向外望去。
豁口之外,是一片令人震撼的景象。
这里似乎是旧时代巨型工业区的边缘地带,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堆满了扭曲金属残骸和建筑垃圾的深渊裂谷。而他所处的豁口,开在一面高达数百米的、近乎垂直的锈蚀悬崖之上!悬崖的表面,布满了无数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断口、扭曲的钢梁骨架和坍塌的混凝土结构,层层叠叠,如同巨兽风化腐朽的森森白骨,构成了一片无比险峻、狰狞的“锈骨森林”!
凛冽的寒风在锈骨森林的缝隙间呼啸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尖啸。辐射尘形成的灰色薄雾在深渊和悬崖间缓缓流淌,能见度很低。
没有路。只有陡峭、湿滑、布满了锋利锈片和松动结构的悬崖绝壁。
但这就是通往地面的唯一路径!
苏沉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能量探测仪。屏幕上,那个闪烁的青色标记依旧存在。而更远处,代表棚户区“铁砧”方向的辐射读数异常升高,似乎有混乱的能量波动——很可能是拾荒者工会或者铁爪帮的人还在活动。
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没有退路。
他紧了紧背上捆扎的电弧枪,将青囊残片和玉简在怀中贴藏好,然后伸出被磨破、沾满血污的手,抠住了豁口边缘一块凸起的、冰冷坚硬的锈蚀钢板。
脚下,是万丈深渊。前方,是狰狞的锈骨绝壁。
一场与死亡共舞的绝壁攀爬,正式开始。冰冷的锈屑在指尖崩落,如同流逝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