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开浴室门的巨响还没在走廊散尽,顾沉舟的膝盖已经重重砸在瓷砖上。冰凉的水混着刺目的红,从林知夏身下漫开,像一朵在寒冬里骤然绽放的红梅。他扑过去时带倒了置物架,洗发水、沐浴露滚落一地,塑料瓶碰撞的脆响在这血色场景里显得格外刺耳。
“知夏!”他的声音劈了,指尖颤抖着探向她的颈动脉。微弱的搏动像风中残烛,每跳一下都扯得他心脏生疼。林知夏的手腕还在淌血,碎镜片深深嵌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地漏里,发出“嘀嗒”的轻响,像在倒数生命。
顾沉舟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他扯开衬衫下摆,胡乱缠在她手腕上,可血还是顺着布料往外渗,迅速染红了他的指缝。情急之下,他俯下身,用力撕下衬衣的布条,裹住她的伤口。
铁锈味混着她惯用的栀子花香沐浴露气息,形成一种诡异的甜腥。胃里翻江倒海,他却死死咬住牙关。将伤口缠了好几圈试图堵住那不断流失的生命力。林知夏像濒死的蝴蝶振翅,每一下都撞得他眼眶发酸。
“救护车……快……”他含糊地喊着,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抓手机,指尖却滑得握不住东西。直到医护人员撞开浴室门,他才像被抽走所有力气,瘫坐在血泊里,看着他们把林知夏抬上担架,视线死死粘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
“病人失血过多,准备输血!”
“血压持续下降,快!”
急救车的嗡鸣渐渐远去,顾沉舟仍维持着半跪的姿势,衬衫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深褐色。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刚刚意识到,他又差点失去她了。
IcU的灯亮了三天三夜。顾沉舟就守在外面三天三夜,寸步不离。西装早就被他揉得不成样子,胡茬疯长,像荒草爬满下巴。护士来送药时,总能听见他对着紧闭的门,用沙哑的嗓子哼着跑调的《小星星》。
那是林知夏某次醉酒趴在他怀里说的,声音软得像:“我小时候没听过摇篮曲,唯一记得的就是幼儿园老师教的《小星星》,还是跑调的。”
当时他笑着捏她的脸,说“以后我天天唱给你听”,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兑现承诺。
第四天清晨,护士终于带来了好消息:“顾先生,林小姐醒了。”
顾沉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病房。林知夏靠坐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眼睛是亮的,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天花板。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没有惊讶,没有欣喜,只有一片沉寂的冰。
“知夏……”顾沉舟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林知夏的嘴唇动了动,麻药还没完全退去,声音沙哑得像漏风的风箱:“我想杀了顾老爷子。”
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顾沉舟的心脏。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知道她恨顾家,却没想到这份恨意已经浓烈到要索命的地步。
“知夏,你听我解释……”
“吱呀——”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打断了他的话。顾老爷子拄着龙头拐杖站在门口,银白的头发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却掩不住佝偻的脊背,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文件,纸页边缘被捏得发皱。
“沈丫头醒了。”老爷子的声音苍老而疲惫,拐杖在地板上顿了顿,发出“笃”的一声,“我听说了。”
林知夏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天花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被子上的纹路,动作带着压抑的暴戾。
顾老爷子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上前,将手里的文件递到病床边:“这是顾氏集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转让书,签了字,你就是最大的股东。”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股份都给你,求你……别告诉你奶奶当年的事。”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轻,像怕被什么人听见。
林知夏终于有了反应。她转过头,眼神里的冰冷几乎要将人冻伤:“当年的事?哪个当年?是你儿子伪造我妈病历的当年,还是你们顾家把她关在精神病院灌药的当年?”
“知夏!”顾沉舟想上前打圆场,却被林知夏一个眼神制止。
顾老爷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拐杖在手里晃了晃,似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那些都是明远的错,我……”
“你没错?”林知夏笑了,笑声里带着浓重的嘲讽,“如果不是你默许,如果不是你贪图我妈那点研究成果,她会落得那样的下场?顾老爷子,你敢说你是干净的?”
老爷子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死死攥着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拐杖头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
顾老爷子的拐杖头突然脱落,滚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随着拐杖头的脱落,一个银色的小东西从空心的拐杖杆里滚了出来,在阳光下闪了闪——是一支微型录音笔。
录音笔似乎被摔得启动了,一阵电流杂音后,传出一个年轻女人凄厉的哭喊,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却依稀能听出几分沈清和的影子:
“我没疯!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是顾家给我灌药!是顾明远!他想霸占我的研究!救命啊——”
哭喊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录音笔里残留的电流“滋滋”作响。
顾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爷爷,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一直以为父亲是主谋,却没想到爷爷不仅知情,甚至可能参与其中,还用这样的方式藏起了证据。
林知夏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她死死盯着那支录音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几道血痕。原来母亲当年承受了这么多,原来她的哭喊被这样残忍地记录下来,藏在仇人最常用的拐杖里,藏了二十多年。
顾老爷子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拐杖从手里滑落。他看着那支录音笔,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悔恨,嘴里喃喃地念着:“不是我……我也是被逼的……是你奶奶……她不能接受一个有精神病史的孙媳妇……”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知夏和顾沉舟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奶奶?这件事竟然还牵扯到顾沉舟的奶奶?
林知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她伸出手,指着地上的录音笔,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顾沉舟,捡起来。”
顾沉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弯腰捡起了录音笔。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外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林知夏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这里面的内容,”林知夏的视线重新落回顾老爷子身上,“我会交给警方。至于你说的股权转让书,还有你奶奶当年的事,我会一并查清楚。”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顾家欠我们母女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顾老爷子瘫在地上,面如死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那些被他刻意掩埋的秘密,那些他以为可以带进坟墓的罪恶,终究还是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顾沉舟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看着病床上眼神冰冷的林知夏,看着瘫在地上绝望的爷爷,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这场跨越了两代人的恩怨,到底要怎样才能了结?
“知夏,”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我向你保证,我会查清楚所有事情,给你和沈教授一个交代。”
林知夏没有看他,只是闭上了眼睛,疲惫地说:“我累了,想休息。”
顾沉舟知道,她是想让他们离开。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爷爷,最终还是弯腰将他扶了起来,半拖半架地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林知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看着天花板上的灯,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录音笔里母亲凄厉的哭喊。那些尘封的往事,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异常坚定:“张律师,帮我查一下顾沉舟奶奶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另外,帮我联系最好的私家侦探,我要知道二十年前,顾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挂了电话,林知夏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却一片冰凉。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但她不会退缩,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她必须把所有真相都揭开,让那些罪恶暴露在阳光之下。
而病房外,顾沉舟扶着失魂落魄的爷爷,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看着手里的录音笔,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他该如何面对林知夏?该如何弥补顾家犯下的过错?该如何才能让这场恩怨彻底了结?
这些问题,他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无论有多难,他都必须走下去。因为他爱林知夏,爱到愿意付出一切去弥补,去偿还。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顾沉舟握紧了手里的录音笔,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坚定。不管未来还有多少风雨,他都会陪在林知夏身边,直到所有的恩怨都尘埃落定,直到她重新露出笑容。
这是他欠她的,也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必须承担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