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室的白炽灯冷得像冰,把每一粒尘埃都照得无所遁形。林知夏站在离操作台三步远的地方,指尖死死攥着衣角,布料被绞出深深的褶皱。法医的镊子夹着那根银灰头发,在紫外灯下泛出诡异的荧光,像条蜷着的小蛇。
“锶-90含量超标,”老法医推了推厚镜片,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凝重,“和沈清如遗骨的同位素光谱完全重叠。这头发……至少在辐射环境里待了十五年。”
镊子轻微的晃动让那缕银发在光线下起伏,林知夏的目光猛地钉在顾沉舟缠着纱布的手腕上——纱布边缘渗出的血渍已经发黑,像块干涸的泥。母亲日记里那句话突然刺破记忆,纸页的糙感仿佛还在指尖:“清如的头发,是被顾家地下室的实验染成霜色的。”
“不可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冻住的钢丝,“小姨二十年前就死了,骨灰都埋在青山墓园……”
“骨灰?”老法医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嘲讽,“你确定那是沈清如的骨灰?还是说,有人用一把陈年骨渣,骗了你二十年?”
这句话像把冰锥,猝不及防扎进林知夏的太阳穴。她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冰冷的金属柜上,疼得倒抽冷气。玻璃罐里泡着的脏器在晃动,映出她惨白的脸,像面扭曲的镜子。
监护仪的警报声骤然尖锐,像无数根针同时扎进耳朵。林知夏冲进病房时,顾沉舟正猛地侧头咳嗽,殷红的血沫里浮着细小的骨渣,溅在洁白的被单上像朵凄厉的花。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牙酸的抽气声,左胸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隐约能看见下面蠕动的黑影。
“怎么回事?”林知夏扑到床边,指尖刚触到他的皮肤,就被烫得缩回手——他在发烧,体温高得吓人。
医生举着ct片的手在抖,胶片上那颗心脏边缘泛着不祥的灰黑色阴影,像被霉菌侵蚀的果实。“排斥反应在加速……供体正在溶解。”他的声音发飘,带着哭腔,“顾先生体内的抗排异药物,突然全部失效了。”
林知夏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扫过床头柜上的药杯——里面的白色药片还剩大半,杯沿的水渍没干,显然刚喝过。是谁换了药?还是说……药物本身就有问题?
“知夏……”顾沉舟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他想抓住她的手,指尖却在离她半寸的地方坠下去,“别信……任何人……”
话音未落,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瑶穿着粉色护士服走进来,领口的蝴蝶结歪歪扭扭,手里的针管里盛着泛着幽蓝的液体,在灯光下像淬了毒的蛇信。“顾先生的情况不太好呢,”她笑得眉眼弯弯,鞋跟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响,像在倒计时,“要不要试试这个?顾家的实验多精妙啊——让你弟弟的心脏在他身体里扎根,慢慢长出沈家的基因。”
林知夏猛地挥手打翻针管,幽蓝色的液体溅在白墙上,蚀出细小的坑洞。“你这个疯子!”她扑过去想按住苏瑶,却被对方反手按在墙上。苏瑶的指甲狠狠掐进她肩头的枪伤,那里的血痂刚结好,此刻又被抠得鲜血淋漓。
“你以为躲得掉?”苏瑶的呼吸喷在她耳边,带着股甜腻的香水味,和当年泼她红酒时一模一样,“你出生时的胎盘里,早就种好了顾家的胚胎。现在他在你肚子里长到三个月了吧?是不是总在夜里踢你?”
小腹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坠痛,像有把钝刀在里面搅动。林知夏疼得弯下腰,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病号服。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往下淌,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泛着铁锈般的腥气。
“啊——!”她疼得尖叫,指甲深深抠进苏瑶的手臂,却被对方狠狠甩开。
护士们涌进来时,林知夏已经站不稳了。她被架上推床的瞬间,死死抓住顾沉舟的手,他的掌心冰凉,指缝里的血蹭在她手背上,像道滚烫的烙印。“沉舟……”
“我在。”顾沉舟的声音哑得像破锣,他挣扎着想下床,却被医生按住,“别怕,我让张特助守在产房外,不会有事的。”
推床往产房去的路上,走廊的灯忽明忽暗。林知夏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影子,小腹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她想起苏瑶的话,想起三个月前那次莫名其妙的呕吐,想起顾沉舟替她揉肚子时说“这小家伙真活泼”——难道她真的怀孕了?怀的是……顾家的胚胎?
产房的门在身后关上,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林知夏被按在产床上,手脚被皮带固定住,冰凉的金属硌得她骨头生疼。医生护士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模糊,他们的对话像隔着层水:“血压下降……”“准备输血……”“胎儿心率异常……”
就在这时,所有灯同时熄灭。
黑暗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吞没了一切。林知夏的心跳骤然停住,只剩下小腹撕裂般的疼痛在叫嚣。她想挣扎,皮带却勒得更紧,手腕被磨出火辣辣的疼。
“谁?”她的声音在空荡的产房里回荡,带着恐惧的颤音,“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医疗器械碰撞的轻响,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林知夏的指尖摸到床单下的金属架,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她开始拼命摇晃手腕,皮带的扣环发出“咔嗒”的轻响。
“别白费力气了。”一个陌生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离她很近,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这张床,是三十年前你妈躺过的。她在这里生下糖糖,也在这里……签下了心脏捐献同意书。”
林知夏的动作猛地顿住,像被施了定身咒。“你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指尖的薄茧蹭得她皮肤发痒。“多漂亮的胚胎啊,”她的声音里带着痴迷,“顾家的基因,沈家的血脉,生下来一定是个完美的容器。”
小腹的疼痛突然达到顶峰,林知夏疼得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大腿往下滑,粘稠而温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哇——”
婴儿的啼哭刺破死寂,却带着种陌生的嘶哑,像生锈的铁器在摩擦,绝不是她腹中那个微弱的心跳声。林知夏猛地抬头,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见女人抱着个血糊糊的婴儿,正低头在它耳边说着什么。
那婴儿的眼睛是睁开的,黑得像两口深井,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喜欢你的弟弟吗?”女人转过身,月光照亮她半边脸,眉骨处的疤痕像条蜈蚣——是沈清媛!那个自称是她小姨的女人,那个在屠宰场救过她的女人!
“你……”林知夏的声音发飘,小腹的疼痛让她几乎晕厥,“你不是沈清媛……你是沈清如!”
沈清如笑了,笑声在黑暗中荡开,带着种诡异的回响。“答对了,我的好侄女。”她低头吻了吻婴儿的额头,那里有块淡红色的印记,像朵没开的梅花,“这是糖糖的心脏培育出的新生命,也是……顾家诅咒的解药。”
林知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着那个婴儿,看着它额头上的梅花胎记,突然明白了——苏瑶说的是真的,她肚子里的不是她的孩子,是顾家的胚胎,是用糖糖的心脏细胞培育出来的怪物!
“你疯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汹涌而出,“他是个人!不是解药!”
“人?”沈清如嗤笑,她突然将婴儿举到林知夏面前,小家伙的眼睛眨了眨,嘴角竟咧开个诡异的笑,“他是用你弟弟的心脏碎片养大的,他的每一滴血里,都住着糖糖的灵魂。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小腹的疼痛再次袭来,林知夏疼得蜷缩起来,视线开始模糊。她看着沈清如抱着婴儿走向门口,看着她们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怪物的形状,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她们带走这个孩子,不管他是什么,他都是从她身体里出来的。
“放下他!”林知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了一只手的皮带。她抓起旁边的手术刀,朝着沈清如的背影扔过去。
刀“哐当”掉在地上,沈清如却停下了脚步。她缓缓转过身,怀里的婴儿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音里带着不属于婴儿的尖利。“你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沈清如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像两盏鬼火,“顾沉舟快死了,你的心脏很快也会属于我,我们沈家的诅咒……终于要结束了。”
产房的门被推开,冷风灌进来,带着股熟悉的檀香——是沈清如常用的那款线香。林知夏看着她们消失在黑暗中,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远,小腹的疼痛和心里的绝望交织在一起,让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林知夏在一阵轻柔的摇晃中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小腹缠着厚厚的纱布,疼得她不敢动。顾沉舟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得像纸,手腕的纱布换了新的,却依旧能看见渗出来的血。
“你醒了。”他的声音沙哑,伸手想摸她的脸,却又在中途停住,“感觉怎么样?”
林知夏看着他,眼泪突然掉下来:“孩子……我们的孩子……”
顾沉舟的眼神暗了下去,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紧:“知夏,对不起,我们没能保住他。医生说……是宫外孕,大出血。”
林知夏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喘不过气。宫外孕?沈清如骗了她?还是说……那个婴儿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
“张特助呢?”她突然想起顾沉舟的话,“他不是守在产房外吗?”
顾沉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病房的门被推开,张特助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愧疚:“林小姐,对不起,我……我被人打晕了,醒来时就在楼梯间。”
林知夏看着他们,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一切太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局,沈清如带走了那个诡异的婴儿,顾沉舟的排斥反应突然加剧,而她的孩子……到底是真的没了,还是被沈清如带走了?
“沉舟,”她的声音发颤,抓住他的手,“帮我查,查沈清如的下落,查那个婴儿的去向,还有……查三十年前,我妈在这家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沉舟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底的红血丝像爬满了蛛网:“我已经让人去查了。知夏,你放心,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想干什么,我都不会让她伤害你。”
林知夏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的绝望渐渐被一丝微弱的希望取代。她知道,这场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沈清如就像个幽灵,躲在暗处窥视着他们,等待着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有顾沉舟,有张特助,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真相,她一定会查清楚所有的一切,为了糖糖,为了她未出世的孩子,也为了自己。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病房里投下块温暖的光斑。林知夏看着顾沉舟苍白却坚定的脸,突然觉得无比安心。她知道,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他们都会一起面对,直到将所有的阴谋和诅咒都彻底打破。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间废弃的实验室里,沈清如正抱着那个婴儿,站在巨大的培养皿前。培养皿里泡着颗心脏,上面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子,在营养液里轻轻跳动。
“糖糖,”她低头吻了吻婴儿的额头,眼神里充满了痴迷,“很快,你就能回到姐姐身边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婴儿的眼睛眨了眨,嘴角再次咧开那个诡异的笑。实验室的屏幕上,顾沉舟的心率曲线正在一点点变得平缓,像条即将静止的河流。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林知夏和顾沉舟,还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比顾家诅咒更加可怕的真相。